兜里揣着一百五十块钱,沉甸甸的。
这笔巨款带给陈建国的,不仅仅是纸币的厚度,更是一种从骨头缝里滋生出来的底气。
饥饿带来的虚弱感,似乎都被这笔钱的重量给压了下去。
他挺直了腰杆,脚步迈得又沉又稳,再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出门,北风卷着尘土刮在脸上,有些生疼,但他心里却是滚烫的。
煤铺里,黑色的粉尘弥漫在空气中,呛得人嗓子发痒。陈建国毫不在意,大手一挥,直接要了一百斤煤球。
卖煤的师傅都多看了他两眼,这年头,一次性买这么多煤球过冬的,都是日子过得不错的殷实人家。
接着,是供销社。
他绕开了那些磕磕碰碰的二手货,径直走向崭新的炉子。铁皮在灯光下泛着青灰色的光,崭新,没有一丝锈迹。
售货员开票的时候,陈建国的心脏都在有力地搏动。
有了这些,这个冬天,他陈建国,就再也不是那个随时可能在寒风中冻毙的孤魂野鬼了。
他一只手提着新炉子冰冷的铁环,另一只胳膊费力地抱着那一大袋煤球,朝着四合院走去。
刚到垂花门门口,一阵尖利刺耳的叫骂声就穿透了呼啸的北风,狠狠扎进他的耳朵里。
“你个丧门星!败家娘们!老子让你去抓药,谁让你买那么贵的了?”
“多花了一毛钱!整整一毛钱!你知道这一毛钱能买多少棒子面吗?能让全家多喝一天粥!你是不是诚心不想让这个家好过?”
这声音尖酸刻薄,充满了市侩的算计。
陈建国的脚步顿住了。
是阎解成,三大爷阎埠贵那个跟他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儿子。
紧接着,一个女人压抑着哭腔的辩解声传来,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让人心疼的委屈。
“解成,妈咳嗽得太厉害了,一直不见好。医生说……说这种药虽然贵一点,但效果好,我才……”
于莉!
陈建国的脑子嗡的一声。
他加快了脚步,几乎是小跑着冲进了前院。
眼前的景象,让他浑身的血液都往头顶上冲。
阎解成正堵在自家门口,一根手指头几乎要戳到于莉的鼻子上,嘴里喷出的唾沫星子,像是要把她淹没。
于莉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的白大褂,那是她作为医护人员的骄傲,此刻却成了她屈辱的背景板。她手里还紧紧提着刚抓回来的药包,低着头,双肩控制不住地微微耸动,乌黑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她的脸,但谁都能想象出那张脸上的无助与泪水。
阎解成见她不还嘴,只知道哭,那股邪火烧得更旺了。
他骂得越发不堪入耳,最后,竟是直接扬起了巴掌,朝着于莉那张秀丽的脸庞狠狠扇了过去!
“还敢给老子摆脸色!看我今天不打死你这个败家玩意儿!”
那一瞬间,陈建国的瞳孔骤然缩成了一个针尖。
眼前挥下的巴掌,与另一幅画面猛烈地重叠在了一起——
就在不久前,他饿得眼冒金星,蜷缩在墙角,是这个女人,将一个还冒着热气的肉包子,悄悄塞进了他冰冷的手里。
她当时的眼神,温柔,善良,带着一丝不忍。
那个包子,不仅仅是填饱了肚子,更是将他从绝望的深渊里,拉回了人间。
一饭之恩,没齿难忘。
何况,这是救命之恩!
身体的反应快过了大脑的思考。
“哐当!”一声巨响。
崭新的炉子被他重重砸在地上。
“砰!”
一百斤的煤球袋子也跟着摔在旁边,激起一片黑色的尘土。
陈建国整个人如同一头被激怒的猎豹,一个箭步猛冲上去。
在阎解成那只肮脏的巴掌即将落下的零点一秒,一只铁钳般的大手,死死攥住了他的手腕。
“你想干什么?”
陈建国的声音不高,却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寒气。他的眼神,不再是平日里的落魄,而是一种刀锋般的锐利,死死地钉在阎解成的脸上。
阎解成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巨力攥得手腕生疼,整个人都懵了。
他扭过头,看清来人是陈建国,积攒的怒火瞬间找到了宣泄口。
“陈建国?你他妈算哪根葱?老子教训自个儿的媳妇,关你屁事!给老子撒开!”
于莉也猛地抬起头,当她看到那个高大而坚实的背影挡在自己身前时,整个人都呆住了。泪眼婆娑的眸子里,惊愕、感激、还有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异样光彩,交织在一起。
“教训媳妇?”
陈建国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攥着阎解成手腕的五指猛然收紧。
“咔吧!”
骨节错位的轻响,让阎解成的惨叫卡在了喉咙里,整张脸瞬间扭曲成了苦瓜。
“就为了一毛钱,你就要打老婆?”
陈建国盯着他因为剧痛而凸出的眼球,一字一顿地质问。
“你他妈还算不算个男人!”
话音未落,他手臂一振,一股蛮横的力道爆发,直接将阎解成狠狠地推了出去!
阎解成踉踉跄跄地倒退了好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疼得龇牙咧嘴。
他本就是个欺软怕硬的怂货,前两天陈建国在院里硬刚二大爷刘海中的事,他早就听说了。此刻亲身感受到陈建国身上那股骇人的气势,和他眼神里不加掩饰的凶狠,他心里那点虚张声势的火焰,瞬间就被浇灭了。
“我……我家的事,用不着你管!”
他从地上爬起来,嘴里依旧色厉内荏地叫嚣着,脚下却在不自觉地后退。
“我今天,还就管定了!”
陈建国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带着强烈的压迫感,逼视着他。
“于莉,是我的恩人!”
“我警告你,阎解成。以后再敢对她动一根手指头,”陈建国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也更狠,“我他妈,打断你的腿!”
“不信,你就试试!”
那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真正动过刀子、见过血的狠劲,让阎解成心头剧烈一颤。他毫不怀疑,眼前这个陈建国,绝对说得出,就做得到。
周围邻居的指指点点,像一根根针扎在他的背上。
“你……你给我等着!”
阎解成最终只敢丢下这么一句毫无分量的场面话,在众人的目光中,灰溜溜地钻回了自己家,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笼罩在于莉头顶的阴霾,终于散去。
陈建国这才缓缓呼出一口气,转过身,看向于莉。他身上那股迫人的煞气瞬间收敛得干干净净,语气也缓和了下来。
“你没事吧?”
于莉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的脸庞在冬日的光线下显得轮廓分明,眼神里还残留着未散尽的锋芒。一股从未有过的感觉,像暖流一样,涌遍了她的全身。
那是,安全感。
她摇了摇头,眼眶依旧红着,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哽咽。
“谢谢你,建国。”
“客气什么。”
陈建国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阳光而坦荡。
“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
他说着,弯腰去拿被自己扔在地上的炉子和煤球。
于莉见状,立刻回过神来,连忙上前。
“我来帮你吧。你刚买的炉子,得赶紧生上火,不然这屋子太潮,晚上可就冷透了。”
“那多不好意思。”
“跟我还客气什么。”
于莉不由分说地从他手里接过了那袋引火用的木柴,主动走在前面,帮陈建国把炉子和煤搬回了他那间破旧的屋里。
屋子里,家徒四壁,一股阴冷的潮气扑面而来。
两人没有多余的话,一个熟练地架好炉子,安装烟囱;一个则蹲下身,用木柴和碎煤块搭起火堆。
配合得异常默契。
于莉身上那股淡淡的药皂香,混合着她白大褂上独有的、干净的消毒水气味,丝丝缕缕地钻进陈建国的鼻孔。
这味道,让他躁动的心,莫名地平静下来,却又在平静之下,泛起更深的涟漪。
火柴划亮,微弱的火苗舔舐着干燥的木柴,很快,一股青烟升起,随即被更旺的火焰吞噬。
炉火,终于升了起来。
橘红色的火光驱散了屋内的寒意,也跳跃在于莉白皙细腻的脸庞上。她额前的几缕碎发被热气微微烘烤着,脸颊染上了一层动人的红晕,让她整个人显得愈发温柔。
看着眼前的美人,感受着身边的温暖,陈建国的心,也跟着这炉膛里的火焰一起,渐渐变得滚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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