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八,队伍进入了荆山的深处。连日小雨,致使山路湿滑。乌骓马喷着白气,车轮碾过泥辙,发出了沉闷的“咕唧”声。苏丛新坐在车辕上,背脊笔直,像一截被雨水浸湿的青竹,沉默得让人发慌。他已三日未与凤灵犀单独说过话了。吃饭时,他端着碗坐到了火堆的最远端;夜宿时,他抱剑守住上半夜,下半夜便借口巡营,远远的避开了帐篷。凤灵犀起初不以为意,直到她发现——自己递过去的烤兔腿,苏丛新转手就给了张道然;她练剑时故意留下的破绽,苏丛新也将其视若无睹;甚至她在夜里因寒冷而咳了两声,隔壁帐篷的灯火亮了又熄,却始终没有出现那道熟悉的身影。
雨夜,篝火将熄。凤灵犀抱膝坐在帐口,看着火星被雨水打得青烟直冒。张道然递来了干布:“他今日又守了一夜?”凤灵犀抿唇:“嗯。”张道然轻叹:“我去劝劝他?”凤灵犀摇头:“他的脾气我知道,越劝越躲。”
次日清晨,因前路的山道塌方。众人只得弃车步行,他们肩挑手提。凤灵犀把最重的药箱往自己背上扛去,张道然伸手要接,却被她侧身避开了:“不必。”她咬牙走了十余丈,膝弯发软,药箱却忽然一轻。回头——苏丛新单手托住箱底,目光落在前方的泥泞道路上,声音淡淡:“路滑,小心。”凤灵犀心头刚升起一点暖意,他已松开手,大步走到队伍最前。那一瞬,她仿佛被重新推回了冷雨里。
第三晚,几人宿在了一座废弃的山神庙中。见得墙皮剥落,神像断首,唯有供桌还算完整。张道然主动要求守在外圈,给二人留出空隙。庙里只剩下了篝火的“噼啪”与雨声“沙沙”。凤灵犀坐在了供桌另一侧,用树枝拨弄着火堆,火光在她脸上跳动,映出几分焦躁。“苏丛新。”她直呼其名,这是她为数不多的连名带姓地叫他。对面的人影微微一僵。“我是不是哪里惹到你了?”苏丛新盯着火舌,声音低哑:“没有。”“那你为什么躲我?”沉默像湿布一样压在两人之间。
凤灵犀忽然起身,半蹲到他面前,伸手去扳他的肩——苏丛新下意识侧身,衣袖却被她攥住。“看着我。”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倔强。苏丛新缓缓抬眼,火光在他眸底跳动,像被困住的兽。凤灵犀愣住——那双眼布满血丝,像多日未眠,又像把什么情绪生生压成了灰烬。她喉头一紧:“到底怎么了?”苏丛新侧头,避开她的注视,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男女有别,避嫌而已。”凤灵犀指尖一抖,慢慢地松开了他的袖子。她退后两步,笑得有些勉强:“原来如此,是我唐突了。”她转身时,肩膀撞到了供桌,烛台“咣当”一声倒在地上,火光也熄灭了。黑暗里,谁也没有再继续说话。
第四日,雨势更大了。山道的一侧是峭壁,另一侧是深渊,道上雾气翻涌,五步之外就已不见了人影。凤灵犀走在了最后面,忽然脚下一滑,碎石滚落了深渊,久久不闻回响。她心头一慌,腰却被一条手臂牢牢箍住了。苏丛新不知何时突然折返,单手将她提回了路面上。她下意识抓住了他的前襟,雨水顺着他的下巴滴到她的手背上,滚烫。“小心。”还是那两个字,语气却不再平静。凤灵犀抬眼,雾气打湿了她的睫毛,她低声的问道:“你在生气,对不对?”苏丛新的喉结滚动,终是别开了脸:“路滑。”他松开了她,转身继续向前行去。
凤灵犀站在了原地,雨水混着不知名的东西一并滑进嘴角,咸涩充盈。当夜,队伍宿在了猎户空置的木屋中。凤灵犀裹着干衣,缩在墙角烤火,喷嚏连连。张道然煮了姜汤,端到了她的面前:“喝一点,驱寒。”凤灵犀道谢,目光却穿过窗棂,落在雨廊下的那道孤影身上。苏丛新背对着众人,长剑横于膝上,雨水顺着屋檐落在了剑鞘上,又溅成了更细的水雾。张道然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眼中闪过一丝失落,轻声道:“他在跟自己较劲。”凤灵犀苦笑:“也在跟我较劲。”张道然把第二碗姜汤递给她:“有些话,也许只能你们自己才能说的明白。”凤灵犀捧着碗,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雨停了,一弯残月挂在破窗外。木屋里静悄悄的,张道然借口出去巡夜,把空间留给了二人。凤灵犀走到苏丛新身后,站了许久,才轻声的开口道:“苏丛新,我数到三,你要是再不理我,我就把你小时候尿裤子的糗事告诉别人。”“……”“一。”苏丛新肩膀绷紧了。“二。”他叹息出声,声音低得几不可闻:“灵犀,别闹。”凤灵犀转到他面前,蹲下,与他平视。月光从破瓦间漏下来,映照在她亮晶晶的眼睛中。“我不管你在闹什么别扭,我只知道,这些天你不开心,我也就跟着难受。”她伸出手,大大咧咧地拍他的肩膀,“喂,别往心里去,我只是和张道然玩闹。你知道我的,就是有点爱玩。”苏丛新垂眼,看见她掌心被姜汤烫出的红痕,心口蓦地一软。“我没怪你。”“那你为什么躲我?”苏丛新沉默片刻,声音哑得不像自己的:“我怕……我藏不住。”藏不住什么,他没说。凤灵犀却像听懂了,又像没听懂。
她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藏不住就藏不住,大不了我帮你一起藏。”她伸手,用力的揉乱了他的头发,像以前的无数次那样。“好了,别扭鬼,再敢不理我,我可真生气了。”苏丛新看着她,眼底那片阴霾终于裂开了一道缝,漏进了一丝月光。他轻轻地“嗯”了一声,声音低,却不再逃避。屋外,张道然倚在门边,听着屋内低低的笑声,仰头望天。月色如洗,他无声地弯了弯唇角。那笑意里,有释然,也有旁人读不懂的黯色。他抬手,接住了一片飘落的竹叶,两指微一用力——叶片碎成两半,随风卷入了雨后的泥土中。仿佛某些还未说出口的情愫,就此掩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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