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涩、污浊的空气凝固得像块铅,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
塔希提堡垒的深海监狱,名副其实。它并非建在海底,但置身其中,与沉入漆黑海沟无异。唯一的区别是,这里没有水流声,只有一种更深沉的、几乎要碾碎灵魂的——寂静。
偶尔有囚犯的梦呓或镣铐碰撞声在甬道中响起,反而像是投入无底洞的石子,连回音都被贪婪地吞噬殆尽。
凌夜背靠着冰冷的礁石墙壁,蜷缩在牢房最深的角落。黑暗是他最好的披风。他醒着,那双在暗处微微反光的眼睛,像极了蛰伏的蝎子,冰冷地扫过铁栏外的一切。
他被关在这里已经……不记得了。时间在这里同样是一种可以被剥夺的东西。
罪名?莫须有。或许是因为他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或许只是某个贵族老爷需要一个顶罪的倒霉蛋。他并不十分在乎具体缘由,他只记住了一张脸——那个在审判席上,带着讥诮笑容,轻轻挥手下令将他投入这座活坟墓的法官的脸。
那张脸,和他记忆中导致他家破人亡的几张脸,渐渐重叠在一起。
仇恨。这是唯一能在这片死寂中持续燃烧的东西,像一枚毒刺,深深扎在他心脏最深处,提供着活下去的养料。它不是炽热的火焰,而是冰冷的、执拗的、属于天蝎的毒焰。
“喂……新来的……”隔壁牢房传来气若游丝的沙哑声音,一个老囚犯,“别……别那样盯着看……会被‘它们’注意到的……”
凌夜没有回应,甚至连眼球都没有转动一下。
他当然知道“它们”。不是狱卒。是更深层的东西。是这座堡垒在漫长岁月中,吞噬了无数绝望和疯狂后,自然滋生出的“畸变体”。偶尔会有囚犯消失,狱卒只会记录为“意外死亡”或“越狱失败”。
他知道,老囚犯活不过今晚了。他那生命的“声响”正在变得越来越微弱,如同风中残烛。
果然,深夜时分,异动来了。
并非脚步声,而是一种……寂静的蠕动。一种比周围环境更深沉、更令人不适的“空无”正沿着甬道蔓延过来。
凌夜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呼吸放到最缓,仿佛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他能感觉到,某种东西停在了隔壁牢房外。
没有锁链声,没有挣扎声,甚至连一声短促的惊呼都没有。
只有一种……被抹消的感觉。
过了一会儿,那令人窒息的“空无感”开始移动,停在了他的牢房外。
凌夜终于缓缓抬起头。
铁栏之外,并非实体。那是一团不断蠕动、变化的人形真空。它所处的位置,光线扭曲黯淡,声音彻底消失,仿佛世界被挖走了一块。它没有五官,但凌夜能感觉到一种纯粹的、贪婪的“饥饿”——对一切“存在”的饥饿。
畸变体。以寂静和存在为食的怪物。
它穿过了铁栏,如同水流穿过筛网,悄无声息地滑入牢房,向着凌夜笼罩而来。它所经之处,地面的污垢、墙上的湿气都仿佛失去了色彩和意义。
死亡的阴影压下,冰冷彻骨。
但凌夜眼中燃烧的,不是恐惧,而是另一种冰冷的东西。
愤怒。
被像垃圾一样丢到这里,被剥夺一切,连最后的寂静都要被这种怪物夺走?连承载他仇恨的这副身躯和灵魂都要被“抹消”?
休想!
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冰冷刺骨的悸动猛然爆发。那不是热量,而是一种极致的“空”和“无”。
在他自己都未完全理解的情况下,他的右手猛地向前抓去,并非攻击,更像是一种……本能的排斥。
“滚开。”
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却异常平静。
没有光华万丈,没有气势磅礴。
就在他的手触碰到那“人形真空”的瞬间——
——咻。
像是一个微不可察的气泡破裂声。
那蠕动而来的畸变体,动作猛地一滞。它那吞噬一切的“空无”属性,仿佛遇到了一个更深、更本质的“无”。它扭曲的形体开始向内坍缩,如同被一个看不见的黑洞吞噬,连构成它本体的那种“寂静”都被剥夺了。
不到一秒,它彻底消失了。
不是被驱散,不是被消灭,而是……被归零了。
牢房恢复了原样,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不,有一点不同。
凌夜感觉到,一股微弱的、冰冷的“东西”顺着他的手臂流入体内。不是能量,更像是一种……“权限”的碎片?同时,一个更加清晰、充满诱惑和疯狂的低语在他脑海深处响起,如同蝎子的尾针,轻轻搔刮着他的意识。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手掌苍白,指尖似乎比刚才更冰冷了一些。
隔壁老囚犯彻底没了声息,他最后的存在也被畸变体带走了,而现在,那份“食粮”似乎有一部分转移到了凌夜这里。
凌夜缓缓握紧手掌,感受着那份冰冷沉寂的力量在血管里流淌。
他终于……有了不属于这里的东西。
不是希望。是毒。
是复仇的毒,是毁灭的毒,是通往深渊的毒。
他抬起头,再次望向铁栏外的无尽黑暗,那双天蝎般的眼眸里,第一次燃起了除了仇恨之外的别样东西——一种极度冷静、极度危险的掌控欲。
这座堡垒,这个监狱,这片死寂……
它们吞没了无数人。
但现在,它们吞下了一颗毒种。
一颗终将无声无息地蛀空一切,让万物归于寂静的——
——毒蝎之种。
寂静中,凌夜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到极致的、微不可察的弧度。
“规则,”他无声地低语,“要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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