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寒风卷着铁屑与机油混合的气味，从一车间敞开的大门灌入，却吹不散凝固在空气中的焦灼。
轧钢厂的心脏，三号生产线，已经趴窝超过五个小时了。
灯火将巨大的车间照得恍如白昼，每一道光线下，都映着一张张凝重而无措的脸。
杨厂长双手背在身后，来回踱步，脚下的水泥地几乎要被他踩出火星。他身旁的周领导，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目光死死地锁在那台沉默的钢铁巨兽上。
所有相关的技术员、老师傅，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围在这里，却只能束手无策地交换着绝望的眼神。
在这片压抑的死寂中，江辰的动作显得格外扎眼。
他脱掉了厚重的外套，露出一件干净的白衬衫。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下，他利落地卷起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没有半分犹豫，直接弯腰钻进了那冰冷、黑暗、结构复杂的生产线内部。
没有听诊器，没有探伤仪，没有任何复杂的辅助设备。
他那双手，就是最顶级的精密仪器。
指尖在冰冷的金属表面一寸寸滑过，时而轻抚，时而屈指叩击。清脆或沉闷的声响，通过骨骼，直接传递到他的耳中，再反馈至大脑。
“神级钳工技能”发动到了极致。
整条生产线的内部脉络，每一根轴承的转动，每一处应力的细微变化，都化作洪流般的数据，在他脑海中构建出一个完整而透明的立体模型。
哪里是正常的能量传导，哪里是异常的应力阻塞，一目了然。
外面的人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在如同蛛网般的机械结构中穿行，却无法想象，在江辰的感知世界里，正上演着一场怎样的数据风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车间里的气氛愈发凝重，甚至有人开始小声议论，觉得这个年轻人不过是在故弄玄虚。
不到一个小时，就在杨厂长的耐心即将告罄时，那个白衬衫的身影，从生产线的另一端钻了出来。
他身上沾染了些许油污，脸色却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眼神清亮，仿佛早已洞悉了一切。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找到了。”
江辰走到杨厂长面前，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不是金属疲劳。”
他一开口，就推翻了之前所有老师傅的判断。
“是设计冗余导致的应力集中。生产线中段的一个传动轴承，存在一个极其隐蔽的机械疲劳点。苏联专家在设计时，过分追求稳定性，导致这个点的实际受力，远远超过了它的设计临界值。每一次生产，都是在对它进行一次超负荷的损耗积累。”
这番话，专业、精准，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颠覆性。
在场的苏联专家巴甫洛夫，一个高鼻深目的白俄老人，听完后，那双蓝色的眼睛瞪得滚圆，花白的胡子都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这套理论，完全颠覆了他所信奉的苏联设计圣经！
江辰没有理会他的震惊，他甚至没有给自己留下一秒钟的喘息时间。
“我有一个改造方案。”
他的语调依旧平稳，说出的内容却让所有人觉得他疯了。
“改变原有的传动结构，在疲劳点侧方增加一个辅助卸力装置，同时，将原有的单轴承，更换为双滚珠复合轴承。”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这……这不可能！”
巴甫洛夫第一个跳出来，用生硬的中文尖叫道。
“这是对整个生产线平衡性的毁灭性破坏！你们会毁了它！彻底毁了它！”
江辰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没有争辩。
对一个即将被时代淘汰的顽固派，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
事实，才是最响亮的耳光。
他直接走到一旁的工作台，抓过一张巨大的图纸，铺在上面。
“给我笔。”
一支绘图铅笔被递到他手中。
下一秒，在场的所有人，都见证了何为“奇迹”。
那支普通的铅笔在江辰手中，已然化作了神笔。一条条精准无比的线条，一个个繁复精密的结构，没有草稿，没有计算，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行云流水般地从笔尖倾泻而出，跃然纸上。
他的速度快到让人眼花缭乱，却又精准到令人头皮发麻。
图纸完成，他将笔一扔，直接走向不远处的车床。
“所有技术员，听我指挥！”
江辰的声音冷静而清晰，在轰鸣的车间里极具穿透力。
“开车床！铣零件！立刻开始！”
他亲自操刀，站在了主操作位上。
火星四溅，铁屑纷飞。他站在车床前，双手稳如磐石，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韵律感和力量感。一块块冰冷的钢铁原料，在他的手中，仿佛拥有了生命，被精准地塑造成他想要的任何形状。
杨厂长和周领导等人，已经从最初的震惊，变为了彻底的麻木，最终化为了深深的敬畏。
他们不是在看一个工人在操作机器。
他们是在欣赏一位艺术家，在进行一场惊心动魄的创作！
整个轧钢厂最顶尖的技术力量，此刻都成了江辰的助手，心甘情愿地被他调动、驱使。
当东方的天际，泛起一抹鱼肚白时，伴随着最后一声螺丝被拧紧的清脆声响，江辰终于直起了身子。
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细密的汗珠，环视了一圈熬得双眼通红、却个个眼神亢奋的众人，吐出了两个字。
“好了。”
这两个字，如同拥有魔力，瞬间让所有人的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
在数十道紧张、期待、混杂着怀疑的目光注视下，江辰走到控制台前，亲自伸出手指，按下了那枚绿色的启动按钮。
“嗡——”
一阵轰鸣声响起！
那声音不再是过去那种略带沉闷的咆哮，而是一种更加清亮、更加顺滑、充满了生命力的嗡鸣！
沉睡的钢铁巨龙，在这一刻彻底苏醒，并且挣脱了无形的枷锁！
生产线流畅地运转起来，速度肉眼可见地比之前更快！
第一批零件顺着传送带滑落。
质检员第一时间冲上去，用卡尺飞快地进行检测。
“合格！”
“合格！”
“全部合格！合格率百分之百！”
紧接着，效率测算员也报出了一个让所有人大脑宕机的数字。
“报告厂长！初步测算，生产效率……比原来提升了……整整百分之二十！”
“轰！”
整个车间，在死寂了数秒之后，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
“成功了！”
“真的成功了！天呐！”
杨厂长的脸因为极度的激动而涨得通红，他紧紧攥着江辰的手，手背上青筋毕露，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猛地转过身，面对所有人，用尽全身的力气，郑重宣布：
“我决定！”
“即刻成立以江辰同志为组长的‘轧钢厂技术革新小组’！”
“级别等同于车间，全权负责全厂所有生产技术的改良工作！”
“厂里特批一间独立的办公室和实验室，人员、设备、资金，全部优先供应！”
话音落下，全场先是一片死寂，紧接着，爆发出比之前更加猛烈的议论声！
这个决定，赋予了江辰这个年轻人超然的地位和难以想象的巨大权力！
人群中，一个一直默默跟在江辰身后，从头到尾目睹了整个奇迹过程的年轻技术员，满眼都是狂热的崇拜。
他叫刘斌，此刻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第一个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江主任！”
他因为激动，声音都微微发颤。
“我要加入技术革新小组！我愿意当您的第一个兵！”
江辰转过头，看着这个满脸通红、眼神炙热的年轻人，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轻轻点了点头。
他的第一个追随者，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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