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河水浸透衣衫，紧贴着皮肤，带来刺骨的寒意。韩立趴在芦苇荡边缘的泥泞浅滩上，剧烈地咳嗽着，呕出好几口混着泥沙的河水，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
他不敢立刻起身，而是如同受伤的野兽般，警惕地伏低身体，耳朵竖立，仔细倾听着上游方向的动静。
风声、水声、芦苇摇曳的沙沙声…除此之外，再无那些令人心悸的脚步声或破空声。
追兵…似乎暂时没有跟来。张铁那个老狐狸，应该也被蓑衣人的箭和后来的动静吓退了。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混合着刺骨的寒冷，让他止不住地微微颤抖。但他心中却不敢有丝毫放松。
那个蓑衣人…到底是谁？他为何三番两次出手相助？他留下的“生路”，就是这片看似无边无际、危机四伏的芦苇荡吗？
这里真的安全吗？
韩立挣扎着坐起身，环顾四周。茂密的芦苇比人还高，层层叠叠，一直蔓延到视线尽头，仿佛一片绿色的海洋，彻底隔绝了外界。脚下是及踝的淤泥和浅水，冰冷而污浊。空气中弥漫着水汽和腐烂植物的气息。
这里地形复杂，易于隐藏，但也同样容易迷路，而且…谁也不知道这片寂静的芦苇荡中，是否藏着其他危险。
他必须尽快离开这片水域，找到一个相对干燥的地方处理伤势，恢复体力。
他咬着牙，用柴刀劈开身前的芦苇，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着芦苇荡深处艰难挪动。每走一步，都需要耗费极大的力气，冰冷的泥水更是不断带走他宝贵的体温。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似乎出现了一小块略微高出水面的土丘，上面生长着几簇更加茂密的芦苇丛，或许可以暂时歇脚。
韩立心中一喜，加快脚步向土丘挪去。
然而，就在他即将踏上土丘的瞬间——
“哗啦！”
旁边一簇极其茂密的芦苇丛猛地一阵剧烈晃动！一道黑影如同蛰伏的鳄鱼般，毫无征兆地从中暴起发难！带着一股凌厉的恶风，直扑韩立面门！
那速度快得惊人！根本不容人反应！
韩立吓得魂飞魄散！他万万没想到，在这看似寂静的芦苇荡中，竟然还埋伏着其他人！
生死关头，那一个多月亡命生涯锻炼出的本能再次救了他！他想都没想，身体就猛地向后一仰，同时手中柴刀下意识地向上一格！
铛！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之声响起！
火星四溅！
韩立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从柴刀上传来，震得他虎口崩裂，整条手臂都瞬间麻木！柴刀几乎脱手飞出！整个人更是被这股巨力撞得向后倒飞出去，重重摔进身后的泥水之中，溅起大片浑浊的水花！
“咳咳咳！”冰冷的泥水再次灌入口鼻，韩立狼狈不堪地从水里挣扎起来，只觉胸口气血翻腾，眼前阵阵发黑。
他惊骇地望向袭击者。
只见土丘之上，站着一个身材高大魁梧、浑身沾满污泥和血迹的少年！
这少年看起来约莫十六七岁年纪，比韩立高出大半个头，一身粗布衣裳破烂不堪，被泥水和暗红色的血渍浸染得看不出原色。他头发杂乱，脸上也满是泥污，但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如同被困的猛虎，充满了野性、警惕和一种不服输的狠厉光芒。
此刻，他正保持着一個劈砍的姿势，手中握着一柄锈迹斑斑、却依旧透着凶悍气息的鬼头刀！刚才袭击韩立的，正是这把刀！
显然，他刚才也把韩立当成了追兵或者敌人，直接下了死手！
两人目光在空中碰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惊愕、警惕和一丝难以置信。
韩立是没想到埋伏者竟然是这样一个看起来同样狼狈不堪的少年。
而那持刀少年，似乎也没料到被自己一刀劈飞的，竟然是个年纪比自己还小、浑身是伤、看起来毫无威胁的家伙？而且，对方格挡的那一下，虽然仓促，却似乎带着点…古怪的劲儿？不像普通人。
短暂的死寂。
只有两人粗重的喘息声和周围芦苇的沙沙声。
“你…你是谁？！”那持刀少年率先开口，声音沙哑干涩，却带着一股毫不掩饰的凶悍和戒备，鬼头刀依旧死死指着韩立，“为什么追到这里来？！是赵家的人？还是黑风寨的杂碎？！”
他的眼神如同受伤的孤狼，充满了攻击性。
韩立心中一动。赵家？黑风寨？听起来像是地方的豪强或者土匪？这少年是被仇家追杀逃到这里的？
他强压下心中的惊悸和怒气，缓缓站起身，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无害：“你误会了。我不是追你的人。我也是…逃难到此。”他示意了一下自己满身的伤痕和狼狈的样子。
那持刀少年闻言，眼中的凶光稍敛，但警惕丝毫未减，上下仔细打量着韩立，目光尤其在他那不断滴血的左臂和苍白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眉头紧紧皱起。
“逃难？”他显然不信，嗤笑一声，带着浓浓的嘲讽，“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你能逃什么难？少废话！说！到底是谁派你来的！”他手中的鬼头刀又向前逼近了几分。
韩立心中暗暗叫苦。这少年显然戒心极重，而且脾气暴躁，一言不合就可能再次动手。以自己现在的状态，绝对打不过他。
必须取得他的信任，至少让他放下立刻动手的念头。
他心思急转，忽然想到了蓑衣人箭书上的内容，灵机一动，故意露出更加虚弱的样子，咳嗽了两声，低声道：“我…我是从青牛村逃出来的…村里来了恶人，杀了人…我爹娘都…”他说着，声音适时地带上了一丝哽咽和恐惧，这倒不全是假装，想起父母，他的心就阵阵抽痛。
“青牛村？”持刀少年愣了一下，眼中的怀疑似乎减少了一分，“那个山旮旯里的小村子？能有什么恶人？”他虽然这么说，但语气明显缓和了一些，显然对青牛村有点印象，那确实是个偏僻得不值得什么人惦记的小地方。
“是一个姓墨的大夫…”韩立继续半真半假地低声说道，脸上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他…他会邪术…害死了好多人…还要抓我…”他将墨大夫的部分真实情况说了出来，只是隐去了小瓶和修炼的事情。
持刀少年听着，眉头越皱越紧，虽然依旧半信半疑，但看韩立那惊惧的表情和身上的伤不像作假，尤其是听到“邪术”二字时，他眼中甚至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色。
“…所以你就慌不择路，逃到这芦苇荡里来了？”持刀少年的语气终于不再那么充满攻击性，鬼头刀也微微垂下了一些。
“嗯…”韩立虚弱地点点头，适时地晃了一下身体，仿佛随时会倒下，“刚才…对不住…我以为你是…”他反过来道歉，试图进一步降低对方的戒心。
持刀少年看着韩立那副风吹就倒的样子，又看了看自己手中明显比对方柴刀强悍太多的鬼头刀，似乎也觉得刚才的反应有些过激，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随即哼了一声，算是接受了这个说法。
“算了！老子不跟你这小屁孩一般见识！”他粗声粗气地说着，终于彻底收起了鬼头刀，反手插回背后，但眼神依旧带着审视，“你说你从青牛村来，要往哪里去？”
韩立心中稍安，连忙道：“我也不知道…只想躲开追兵，走得越远越好…”他不敢透露蓑衣人的指引。
持刀少年打量了他片刻，忽然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只是这笑容配上他满脸的泥污和血迹，显得有些狰狞：“看你小子这惨样，估计也活不了多久。相逢就是缘分，老子今天心情好，这土丘让一半给你歇脚吧！”
他虽然说话难听，但似乎并无恶意，反而带着一种江湖草莽般的直爽。
韩立愣了一下，连忙道谢：“多谢…多谢兄台。”他小心翼翼地向土丘挪去。
那少年也不再理会他，自顾自地走到土丘另一侧，一屁股坐了下来，从怀里掏出一块黑乎乎的、看不清原样的干粮，大口啃嚼起来，显然也饿极了。
两人各自占据土丘一角，沉默下来，只剩下咀嚼声和芦苇摇曳的声音。
气氛依旧有些微妙和尴尬。
韩立一边默默运转那丝微弱的暖流抵抗寒冷和修复伤势，一边暗中观察着对面的少年。
这少年虽然狼狈，但骨架粗大，肌肉结实，显然常年练武，力气极大。刚才那一刀的力道和速度，绝非普通农家少年能有。他背后的鬼头刀也绝非寻常兵器。再加上他提到的“赵家”、“黑风寨”…这少年的来历恐怕也不简单。
同样，那少年也在暗中打量韩立。这小子看起来弱不禁风，伤得这么重，刚才格挡那一下却有点门道，而且一个人能逃到这荒郊野岭，恐怕也没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两人都心怀戒备，却又因为某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处境，暂时维持着一种脆弱的和平。
过了半晌，还是那少年先沉不住气，开口打破了沉默，他嚼着干粮，含糊不清地问道：“喂，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韩立。”韩立低声回答。
“韩立？啧，普通。”少年撇撇嘴，用大拇指指了指自己，带着几分傲气道，“老子叫厉飞雨！飞檐走壁的飞，狂风暴雨的雨！记好了！”
厉飞雨？这名字倒是颇有气势。韩立默默记下。
“厉大哥。”韩立从善如流地叫了一声，然后试探着问道，“你…又是为什么…”
“哼！”提到这个，厉飞雨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狠狠咬了一口干粮，眼中迸发出仇恨的光芒，“老子是隔壁黑山镇的！赵家那群王八蛋勾结黑风寨的土匪，吞了我家镖局，杀了我爹娘和师兄！此仇不报，我厉飞雨誓不为人！”
他说得咬牙切齿，拳头捏得咯咯作响，那股狠厉的杀气再次弥漫开来，让周围的空气都似乎冷了几分。
韩立心中了然。原来也是家破人亡的逃难之人，难怪如此警惕和凶悍。
同病相怜之下，两人之间的隔阂似乎又消融了一些。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韩立问道。
“怎么办？”厉飞雨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望向芦苇荡外的远方，声音坚定无比，“去七玄门！只有拜入七玄门，学到真本事，才能报仇雪恨！”
七玄门？！
韩立的心脏猛地一跳！又是七玄门！张铁之前也提过这个名字！
“七玄门…很厉害吗？”他故作不知地问道。
“废话！”厉飞雨像是看白痴一样瞪了他一眼，“七玄门是这方圆千里最大的江湖门派！高手如云！只要能拜进去，学个一招半式，就够那些杂碎喝一壶的了！”他的眼中充满了向往和渴望。
韩立沉默了下来。厉飞雨的话，无疑佐证了七玄门的存在和影响力。那蓑衣人指引的方向，张铁的暗示，现在再加上厉飞雨的目标…似乎都指向了这个七玄门。
那里，真的会是自己的生路吗？还是另一个更大的漩涡？
就在韩立沉思之际——
厉飞雨忽然猛地站起身，神色警惕地望向芦苇荡的某个方向，耳朵微微抖动：“嘘！别出声！有动静！”
韩立瞬间屏住呼吸，凝神细听。
果然，一阵极其轻微、却不同于风吹芦苇的划水声，正从远处缓缓传来！而且…似乎不止一个人！
又有人进入芦苇荡了！
是追兵？！还是…
韩立和厉飞雨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惊疑和警惕。
厉飞雨猛地抽出背后的鬼头刀，眼神再次变得如同野兽般凶狠，对韩立低声道：“躲好！要是追老子的杂碎，老子跟他们拼了！要是找你的…你自己看着办！”
韩立也紧紧握住了柴刀，心脏再次提了起来。
刚刚缓和的局面，瞬间再次紧绷！
危险，从未远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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