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立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后背瞬间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怎么会知道？！是猜的？还是…
韩立猛地低下头，不敢让墨大夫看到自己瞬间变化的脸色，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那底下藏着的小瓶子和怪草似乎变得滚烫。他强迫自己声音听起来尽量正常，甚至还带上了一点少年人应有的困惑和害怕：“特、特别的东西？没…没有啊墨大夫。黑山深处我哪敢去，李叔他…我就是在外围砍点柴火，采点普通草药…”
他感觉到墨大夫的目光在他头顶停留了片刻，那目光仿佛有重量，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周围空气似乎都凝滞了。
就在韩立快要撑不住的时候，墨大夫忽然轻笑了一声，那笑声温和依旧，仿佛刚才那句问话真的只是随口一提：“没有便好。那等险地，蕴生些奇异之物也不足为奇，但福祸难料，常人还是莫要沾染为妙。你年纪尚小，更该谨慎些。”
他话里似乎有关切，但韩立听在耳中，却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是…是，墨大夫说得对。”韩立低声应着，不敢再多说，加快脚步引着墨大夫走向自家那间低矮的茅屋。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混杂着草药味和沉闷病气的味道扑面而来。屋内光线昏暗，韩铁山依旧躺在床上，脸色灰败，听到动静艰难地睁开眼。刘氏正端着半碗稀薄的米粥，试图喂他喝下。
“娘，爹，村里来了位游方的墨大夫，老村长请他来给爹瞧瞧病。”韩立连忙介绍。
刘氏一听是大夫，眼睛顿时亮了，赶紧放下碗，手足无措地在粗布围裙上擦着手：“大夫？快、快请进！家里简陋，实在对不住您…”
墨大夫脸上挂着和煦的微笑，摆了摆手：“大嫂不必多礼，悬壶济世本就是我辈份内之事。”他走到床边，目光落在韩铁山身上，仔细打量着他的气色。
韩立紧张地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他注意到墨大夫看得异常仔细，尤其是父亲露在被子外的手腕和脖颈处的皮肤，眼神专注得近乎审视。
“这位老哥病得不轻啊。”墨大夫沉吟道，示意韩铁山伸出舌头看了看舌苔，又仔细问了发病时间、症状等细节。刘氏一一回答，言辞间满是焦虑。
最后，墨大夫伸出三根手指，搭在韩铁山干瘦的手腕上，闭目凝神诊脉。
屋子里静得只剩下韩铁山粗重的呼吸声。韩立紧紧盯着墨大夫的表情，试图从中看出点什么，但对方神色平静，看不出丝毫波澜。
然而，细心的韩立却发现，墨大夫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手指正在极其轻微地、有规律地捻动着，像是在计算着什么，又像是在克制着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墨大夫才睁开眼，松开手，轻轻叹了口气。
刘氏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大夫，俺家男人他…”
“沉疴痼疾，邪寒入肺，久耗元气，确实棘手。”墨大夫语气凝重，“寻常药石恐难见效。”
刘氏和韩立的脸色瞬间白了。
“不过…”墨大夫话锋一转，从随身的布囊里取出一个针包，“墨某有一套家传的‘回元针法’，或可暂时疏通淤堵，提振几分元气，缓解咳喘之苦。之后再辅以汤药慢慢调理，或许能有一线转机。”
“真的？谢谢大夫！谢谢大夫！”刘氏喜极而泣，就要跪下磕头。
墨大夫连忙虚扶一下：“大嫂不必如此。只是…”他面露难色，“这套针法耗神颇巨，施针时需绝对安静，不能有丝毫打扰。施针后，我也需立刻静坐调息片刻。”
“哎！哎！我们晓得！立儿，快，我们出去，别打扰墨大夫！”刘氏连忙拉着韩立退到屋外，轻轻带上了房门。
母子两人守在外面，听着里面隐约传来的细微动静，心都悬着。
韩立趴在门缝上，努力想看清里面的情形，但门缝太窄，只能看到墨大夫的背影挡住了床铺大半。他似乎确实在施针，动作流畅而稳定。
约莫一炷香后，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墨大夫走了出来，脸色看起来比刚才苍白了一些，额角甚至带着些许汗迹，眼神中也透出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
“墨大夫，您没事吧？”韩立连忙问。
“无妨，只是耗了些心神。”墨大夫摆摆手，声音略显低沉，“令尊已睡下了，半个时辰内莫要打扰他。让他好生睡一觉，醒来咳喘应能减轻许多。”
刘氏透过门缝看到丈夫果然沉沉睡去，呼吸似乎都平稳了不少，顿时千恩万谢。
“感激的话不必多说。”墨大夫笑了笑，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韩立，“我与这孩子投缘，正好身边缺个机灵点的药童帮手。若是方便，可否让他随我几日，帮我料理些草药，跑跑腿？我也可顺便教他些辨识药材、照料病人的粗浅本事，日后或许也能贴补些家用。”
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刘氏哪有不应的道理，连忙催促韩立答应。
韩立看着墨大夫那温和却深不见底的眼睛，想起他之前的问话和那冰凉的手指，心里那股不安愈发强烈。但他找不到任何拒绝的理由，反而内心深处，也对这位神秘大夫的手段生出了一丝好奇和…渴望。如果他也能学到一点本事…
他低下头，恭敬地应道：“是，墨大夫。”
墨大夫满意地点点头：“好。我暂住在村东头老村长安排的旧屋里。你明日辰时过来便可。”说完，他便转身离去，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
这一晚，韩铁山果然睡得安稳，几乎没有咳嗽。刘氏脸上终于有了笑容，对着韩立絮叨着遇到了贵人。
但韩立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掏出怀里的小瓶子和那株已经有些蔫了的银边紫心草。小瓶子在月光下依旧灰扑扑的，毫无异样。那株草的药香也淡了许多。
墨大夫真的只是好心吗？他那句关于“发光花草”的问话，真的只是随口一提？他看自己的眼神…
还有，他给爹治病时，那极其疲惫的样子，真的只是因为施针耗神？
韩立心里乱糟糟的。他隐约感觉到，这位突然出现的墨大夫，恐怕比黑山里那不知名的怪物，还要让人捉摸不透。
第二天辰时，韩立准时来到了村东头那间久无人住、略显破败的旧屋前。他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
“进来。”里面传来墨大夫温和的声音。
韩立推门而入。屋内陈设简单，却收拾得干干净净。墨大夫正坐在一张旧桌旁，桌上摊开着几本发黄的线装书和一个打开的布包，里面露出各式各样、韩立从未见过的银针、小刀等器具，寒光闪闪。
墨大夫抬起头，看到韩立，脸上露出笑容：“来得正好。今日我先教你辨识几味最基础的草药，顺便帮我处理些药材。”
他拿起一株干枯的草药，开始仔细讲解它的名称、性状和功效。他的讲解深入浅出，生动有趣，韩立很快就被吸引，暂时压下了心中的不安，认真地听讲、记忆。
接下来的几天，韩立每天都会来墨大夫这里帮忙。墨大夫似乎真的在悉心教导他，辨识草药、研磨药粉、学习一些简单的人体穴位知识。墨大夫知识渊博，谈吐不凡，偶尔还会讲些外面的奇闻异事，让从未出过青牛村的韩立大开眼界。
有时，墨大夫也会再次为韩铁山施针。每次施针，依旧要求绝对安静，且出来后都会显得异常疲惫，需要独自静坐良久才能恢复。
韩立心中的疑虑渐渐被感激和好奇取代。也许，这位墨大夫真的是位脾性有些古怪的良医？
直到第五天下午。
韩立提前干完了墨大夫交代的活计，想着墨大夫可能还在午憩，便放轻了脚步，准备先去院子的水缸里打点水清洗药碾。
他刚走到墨大夫卧房的窗外，却猛地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极力压抑的、沉闷的咳嗽声！那咳嗽声短促而痛苦，仿佛要将心肺都咳出来，与墨大夫平日那从容不迫的形象截然不同！
韩立脚步一顿，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紧接着，他听到墨大夫似乎挣扎着起身，倒水，然后是一阵瓷瓶碰撞的轻响。
然后，一个极其低沉、带着剧烈咳嗽后沙哑喘息、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焦渴和贪婪意味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了出来，仿佛墨大夫是在对着什么自言自语：
“…不…不行了…这具身子…朽坏得太快…”“…必须…必须尽快…”“…那小子…身上的‘生气’…绝不会错…还有那隐约的…药灵之气…”“…再…再吸几次…他那病鬼老爹的残元…应该就够…勉强…完成‘种魔’…”“…嘿…待‘道心种魔’大法功成…便是…便是老祖我重获新生之时！”
窗外的韩立，如遭雷击，浑身血液瞬间变得冰凉！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锥，狠狠刺入他的耳中！
生气？药灵之气？吸他爹的残元？种魔？重获新生？！
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恐惧和寒意，瞬间攫住了他，让他四肢僵硬，动弹不得！
就在这时，屋内的咳嗽声和低语声戛然而止。
“吱呀——”一声，卧房的木门被从里面猛地拉开。
墨大夫站在门口，脸色是一种不正常的潮红，嘴角甚至还残留着一丝未擦净的暗色药渍。他的眼神不再是平时的温和，而是锐利如鹰隼，冰冷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怒，直直地射向僵在原地的韩立！
“你在这里做什么？！”他的声音嘶哑而冰冷，带着一股毫不掩饰的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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