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办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廉价墨水和潮湿墙壁混合的霉味,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王主任的视线像两把锋利的锥子,死死钉在林卫身上,仿佛要在他年轻而平静的脸上钻出两个洞来。
她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每一下都敲在人心最紧张的那根弦上。
一旁的刘海中,嘴角那抑制不住的得意几乎要裂到耳根,他肥硕的身躯微微前倾,像一头即将扑食的秃鹫,眼中闪烁着贪婪而残忍的光。
贾张氏则缩在角落,一双三角眼滴溜溜地转,嘴里念念有词,虽然声音不大,但那恶毒的诅咒,却清晰地飘荡在紧张的空气里。
面对这三堂会审般的阵仗,林卫的脊背却挺得笔直,整个人如同一杆扎根在岩石中的标枪,沉稳得不像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
“王主任是吧?”
他的声音响起,不大,却清晰地盖过了桌面的敲击声和角落的诅咒声。不卑不亢,没有丝毫的慌乱。
“我不知道是谁在背后嚼舌根,举报的我。但我可以保证,我林卫,身正不怕影子斜。”
王主任的敲击停了。
她冷哼一声,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抱胸,摆出了审讯的姿态。
“身正?”她从鼻子里发出的声音带着浓浓的质疑,“那你倒是给我解释解释,你一个刚入职的校工,一个月工资撑死三十多块,哪来的钱天天吃肉,顿顿白面?”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厉声质问:“这些东西,到底是哪里来的?说清楚!”
“报告主任。”
林卫的回答依旧条理清晰,没有半点迟疑,仿佛早就预演过无数遍。
“我的工资是三十五块五,这一点学校财务可以作证。入职的时候,学校考虑到我的情况,还给我发了二十块的安家费。”
“至于您说的这些物资,一部分,确实是我用工资和安家费省下来买的。另一部分,”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一脸不信的王主任和已经准备跳起来反驳的刘海中,“是我牺牲的养父,他生前的那些战友叔伯们,听说我一个人从乡下来城里不容易,特意凑了些东西,托人捎来接济我的。”
“这些,都有人证,有书信,都有迹可循。”
这个借口,他早就想好了。
天衣无缝。
“一派胡言!”
话音未落,刘海中就迫不及待地蹦了出来,口水沫子喷得老远。
“简直是胡说八道!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他指着林卫的鼻子,转向王主任,极尽煽动之能事,“主任,您可别信他的!什么战友接济,我看,这根本就是他跟潜伏特务接头的暗号!这些肉和白面,就是特务给他的活动经费!”
“特务”两个字一出口,屋子里的温度仿佛都降了几度。
王主任刚刚因为林卫清晰的解释而有所缓和的眼神,瞬间再次变得锐利,甚至带上了一丝杀气。
在这个年代,任何事情只要跟“特务”沾上边,那就不是小事,而是要命的大事!
林卫看着刘海中那拙劣却恶毒的表演,眼神深处掠过一抹冰冷的嘲讽。
他知道,跟这种被嫉妒冲昏了头脑的蠢货讲道理,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笑话。
任何口头的解释,在“特务”这顶大帽子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所以,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在所有人注视下,他缓缓转身,走向屋角那张简陋的木板床。
他的脚步不疾不徐,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刘海中和贾张氏的心跳上,沉重,而有力。
他弯下腰,从叠得方方正正的被子下面,那个被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包裹。
包裹不大,却透着一股岁月的沉重感。
林卫拿着包裹,回到桌前,将它轻轻放在王主任和刘海中面前。
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仪式感。
当着所有人的面,他将那泛黄的油布,一层,一层,缓缓地打开。
仿佛在揭开一段被封存的历史。
油布之内,还有一层棉布。
棉布之内,才露出了里面的东西——几件洗得发白的旧军装,一枚磨损了棱角的军功章,以及一份用牛皮纸袋精心保存的文件。
林卫的目光落在文件上,声音变得低沉,却蕴含着千钧之力。
“主任,这是我养父的【革命烈士证明书】,和他的一些遗物。”
他抬起头,目光直视着表情已经开始变化的王主任,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林卫,是烈士家属!”
【烈士】!
这两个字,像一道九天惊雷,毫无征兆地在每个人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整个屋子,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刘海中那张肥脸上幸灾乐祸的表情,瞬间凝固、碎裂,然后垮塌下来,只剩下无尽的错愕和恐慌。
贾张氏那双恶毒的三角眼瞪得溜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王主任的表情,更是精彩到了极点。
她的身体猛地前倾,脸上的厉色和审问,在听到“烈士”两个字的瞬间,就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迅速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震惊、凝固,以及一丝无法掩饰的歉意和油然而生的尊敬。
她伸出手,指尖都带着一丝轻微的颤抖,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张已经泛黄的证明书。
纸张的边缘已经磨损,但那鲜红的印章,和那用黑色楷书写下的“革命烈士”四个大字,却依旧带着一股震撼人心的力量。
她仔仔细细,逐字逐句地看了两遍,确认了上面的姓名、部队番号和牺牲地点,以及那枚货真价实的红色公章。
当她再次抬起头时,看向林卫的目光已经彻底变了。
如果说刚才那是审问犯人,现在,就是在面对一位需要尊敬和抚恤的英雄后代。
然而,林卫的表演,还没有结束。
他紧接着,又从那个包裹里,拿出了另一份崭新的文件,轻轻放在烈士证明的旁边。
“这是我们红星小学的李校长,今天上午,刚刚帮我提交到街道的‘先进工作者’推荐信。”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更强大的力量。
“我因为及时发现并修复了学校的重要公共财产,避免了重大安全事故,被学校树立为先进典型,正准备上报到区里进行表彰。”
如果说,那份烈士证明书,是一块政治上绝对正确的免死金牌。
那么这份由校长亲笔签名、盖着学校公章的“先进工作者”推荐信,对刘海中而言,就是一道催命符!
王主任的脸色,在看到这份推荐信的瞬间,彻底变了!
从震惊到歉意,再到此刻,转变为一种被愚弄、被当枪使的滔天怒火!
她猛地转过头,那双燃烧着怒焰的眼睛,死死地钉在了刘海中的身上!
她终于明白了!
自己今天兴师动众地跑来,竟然是为了审问一个烈士的后代,一个街道正准备树立的先进典型!
这要是传出去,她这个主任还干不干了?她的政治前途还要不要了?
她被刘海中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当猴耍了!
“刘!海!中!”
王主任的声音不再尖利,反而压得极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充满了冰冷的怒火。
“你好大的胆子!你竟敢恶意捏造事实,诬告一位烈士家属?诬告我们街道正准备表彰的先进工作者?”
“你的思想很有问题!你的阶级觉悟,到底在哪里!”
“我……我……”
刘海中看着桌上那两份如同烙铁般刺眼的文件,大脑“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所有的血色都从脸上褪得一干二净,吓得嘴唇哆嗦,语无伦次。
“你什么你!”
王主任猛地一拍桌子,那巨大的声响让刘海中肥硕的身体狠狠一颤。
“立刻!马上!给我回去写一份三千字的深刻检讨!明天,就在你们院里召开全院大会,你,当着所有人的面,给我公开做批评!”
她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喙。
“要是再有下一次,你这个管事大爷,也别当了!”
刘海中如遭雷击,呆立在原地。
检讨……三千字……全院大会……公开批评……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他的天灵盖上,砸得他魂飞魄散。
他怎么也想不通。
这明明是他精心设计,志在必得的必杀一击。
怎么就……反手打在了自己的脸上?
而且,还是这么狠,这么重,打得他眼冒金星,晕头转向,连自己姓什么都快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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