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大清自从接了厂里领导的私活,整个人就像上了发条,家里彻底成了个旅店。
天不亮人就没影,后半夜才拖着一身疲惫和木屑味回来。
如此一来,教育侄子何雨柱的重任,便彻底落在了何志远的肩上。
对于念书上学,何雨柱是半点兴趣也提不起来。
课本在他眼里,比院里茅厕的石头还枯燥。
作业本上的字歪歪扭扭,像是刚学会在纸上爬的蚂蚁,写得马马虎虎,应付了事。
只要一有空,这小子就跟脱了缰的野马,一溜烟往外跑,不到饭点绝不着家。
然而,自从那天亲眼见识了小叔那神乎其技的手艺后,这小子像是丢了魂,迷上了另一件事。
雕刻。
他不知从哪儿翻出来一把豁了口、锈迹斑斑的小刀,又捡了些盖房剩下的木头边角料,整天猫在院子角落里,偷偷地学着何志远的样子刻东西。
可天赋这东西,玄之又玄。
他没有。
耐心这东西,需要磨练。
他更没有。
一下午的功夫,他手里的木头块遭了大罪,被他刻得不是歪歪扭扭,就是缺胳膊少腿,活像被院里的野狗啃过几遍,惨不忍睹。
这天,西边的太阳刚刚挨着房檐,何志远从外面回来,脚步轻缓。
刚进院门,就听见中院的角落里传来一声压抑着烦躁的叹息。
他目光扫过去,正巧看到何雨柱蹲在地上,对着一块木头唉声叹气,手里的破刀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地面,激起一小撮尘土。
“又在浪费木料?”
何志远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了过去。
何雨柱一个激灵,手忙脚乱地想把手里的“杰作”藏到身后,可已经晚了。
他耷拉着脑袋,沮丧地举起手中那块只能勉强看出是个人形的木块,脸上满是挫败。
“小叔,这……这也太难了!”
木块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划痕,本该是脑袋的地方,被他削掉了一大块,看着滑稽又可怜。
何志远没有说话。
他走了过去,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将侄子完全笼罩。
他只是伸出手,从何雨柱手中拿过那把钝口的刻刀和那块被蹂躏得不成样子的木块。
刀是劣铁打的,刃口都卷了。
木是普通的杨木,材质松散。
何志远甚至没有坐下,就那么站着,双脚与肩同宽,身形稳固如松。
他手腕轻动。
那一瞬间,他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
原本平静的眼神变得专注而深邃,手中的破旧刻刀仿佛被注入了灵魂,成了他手臂的延伸。
没有多余的动作,没有丝毫的迟滞。
只见刀锋在木块上游走,时而轻削,带起一层薄如蝉翼的木皮;时而剔转,刀尖在方寸之间灵动跳跃。
何雨柱的眼睛瞪大了。
他听不到别的声音,耳中只有刀锋划过木料时发出的“沙沙”轻响,那声音连贯而富有节奏,像春蚕在食桑。
木屑不再是刚才那样碎裂飞溅,而是一片片、一丝丝,如同纷飞的白色蝴蝶,在他小叔沉稳的手边盘旋、落下。
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当最后一片木屑飘落,何志远手腕一停,将木块递还给何雨柱。
何雨柱下意识地伸出双手去接,目光落在木块上的一刹那,瞬间惊得张大了嘴巴,呼吸都停滞了。
那块不成形的木料,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停在半截树枝上、正引颈高歌的小鸟。
鸟儿的每一根羽毛都清晰可辨,纹理细腻,层次分明。那微微张开的喙,那鼓起的胸膛,那灵动的小眼睛,无不透着一股鲜活的生命力。
何雨柱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这只木鸟下一刻就要振翅飞走,清脆的啼鸣会响彻整个院落。
“小……小叔,你这是……神仙手艺啊!”
半晌,何雨柱才从喉咙里挤出这么一句话。
他被这近乎于“道”的“神技”彻底折服,眼神里充满了灼热的崇拜光芒,比正午的太阳还要炽烈。
他小心翼翼地放下手中的木鸟,生怕碰坏了任何一根羽毛。
“小叔,你教教我吧!我也想学!”
他抬起头,满脸都是最原始、最纯粹的恳切,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渴望。
何志远静静地看着他,脸上的神情却一点点变得严肃起来,眼神中的温和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宗师般的威严。
“想学?”
声音不重,却带着一股千钧之力。
“想!”
何雨柱毫不犹豫,重重地点头,脖子都梗了起来。
“好。”
何志远点了点头。
“但我的手艺,不是那么好学的。”
他的目光扫过侄子那双还带着稚气,却充满渴望的眼睛。
“你看着轻松,那是我用一辈子换来的结果。所有精湛的技艺,无论是雕龙画凤,还是起屋盖楼,根基都在于两样东西——力量和稳定。”
他伸出手指,指向院中的那片空地,声音沉了下来。
“从今天起,你给我记住。除了把你的功课老老实实搞好,每天放学回来,先在这给我扎一个时辰的马步。”
“什么时候,你的腿能站得像磐石,你的手能稳得不差分毫,你的心能静得像一口古井,我再教你如何拿刀。”
何雨柱一听要扎马步,脸上的兴奋和崇拜瞬间凝固,然后迅速垮了下来,活像被霜打了的茄子。
一个时辰?那不是要了他的命?
“怎么?”
何志远的声音冷了下来,眼神变得锐利,如同出鞘的利刃,直刺人心。
“吃不了这个苦?”
“不……不是……”
何雨柱被小叔这股迫人的气势所摄,后面的抱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小声地辩解。
“那就去做!”
何志远的声音不容置喙,带着军人般的绝对命令。
就这样,在那个普通的傍晚,何雨柱的“学艺”之路,并非从握刀开始,而是从最枯燥、最辛苦的扎马步开始了。
这既是何志远对他心性与毅力的严酷考验。
也是一位重获新生的宗师级工匠,对自身所传承的技艺,所抱持的最根本的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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