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藏山的清晨,薄霭如纱,挂在松枝的末梢。
那道清越又带着几分机关质感的声音,没有一丝征兆地灌入林凡的耳朵,让他叼在嘴里的清心草根“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林凡,申鹤,速来洞府前。”
林凡一个激灵,从悬崖边的石头上弹了起来。他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扭头看向不远处另一块青石上盘坐的身影。
申鹤早已睁开双眼,银白色的长发在晨风里安静地垂着,像一道凝固的月光瀑布。她站起身,周身没有半分气流涌动,仿佛她只是这山间的一块石头,一株草木。
“师姐,师傅这语气……听着不对劲啊。”林凡凑过去,压低了声音。
申鹤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径直朝着洞府的方向走去。
林凡心里打着鼓,赶紧跟上。
湖心岛上,留云借风真君的仙鹤机体正背对着他们,巨大的羽翼收拢着,每一根翎羽都闪烁着金属与仙法结合的幽光。
“弟子申鹤,拜见师尊。”申鹤躬身行礼,声音平稳。
“弟子林凡……给师傅请安!”林凡有样学样,声音却透着一股藏不住的心虚。
留云借风真君缓缓转过身,机关构成的金色眼瞳里,光芒流转,像是在检索某种卷宗。
“申鹤,你的‘锁心法’修习如何?”
“气息已能收放自如,红绳未有异动。”申鹤抬起手腕,那几圈鲜红的绳结静静地缚在白皙的皮肤上,沉静而有力。
留云借风真君发出一声满意的“嗯”,随即,那双金色的眼瞳转向了林凡。
“林凡。”
“在!”林凡挺直了腰板。
“本仙传你的吐纳法门,你练到第几层了?”
林凡干咳了两声,眼神开始向旁边飘。
“这个嘛……师傅,您知道我这体质,它……它比较特殊,讲究一个循序渐进,厚积薄发……”
“呵。”
留云借风真君一声冷笑,打断了他的胡扯。
“是又偷懒了罢。”
这一句话,像一颗钉子,精准地把林凡钉在了原地。
完了,要开始翻旧账了。林凡的脑子里警铃大作。
果不其然,留云借风真君的语调陡然拔高了几分,带着金属摩擦般的锐利。
“你这惫懒性子,十五年来就没改过!真当本仙不知晓?两年前,是谁趁本仙闭关推演机关术,偷偷溜下山去?又是谁不知天高地厚,一头闯进了丘丘暴徒王的领地,差点被砸成一滩肉泥!”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砸在林凡的脑门上。
他记得那次,刚学会了申鹤教的几招粗浅把式,就觉得自己又行了。仗着对提瓦特地理的“先知”,想去山下找点宝箱开开眼,结果一头撞上了刚刷新出来的丘丘暴徒王。
那一人多高的庞大身躯,那挥舞起来带着风声的巨型火斧,直接把他十五年来建立的世界观砸了个粉碎。
要不是申鹤发觉他不见,及时折返回来,一杆长枪如冰龙出洞,将那丘丘王连人带盾一起贯穿,他林凡的第二次人生,恐怕就要交代在新手村门口了。
“若非申鹤舍了那次观摩海灯节的机会,折返寻你,你现在坟头的草,都够喂饱本仙洞府外那几头麋鹿了!”
留云借风真君越说越气,羽翼都微微张开,带动机关发出“咔咔”的预警声。
“本仙因你这桩蠢事,气得连夜检点家法,把尘封了三百年的戒尺都翻了出来!”
山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风声都小了许多。
申鹤站在一旁,垂着眼,看不出表情,但搭在枪柄上的手指,却下意识地收紧了些。
林凡额角冒汗,大脑飞速运转。
常规道歉肯定没用。顶嘴更是找死。解释?解释就是掩饰!
怎么办?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前世在网络上学来的、堪称无赖的念头,占据了他的全部思绪。
拼了!脸是身外之物,命才是自己的!
林凡心一横,整个人突然矮下身子,以一种近乎虎扑的姿势,猛地冲了上去!
申鹤眼角一跳,下意识地就要出手阻拦。
但林凡的目标不是攻击,他绕过留云借风真君锋利的喙,一把抱住了那修长的、由无数精密零件构成的仙鹤脖颈。
“师傅!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他整个人挂在上面,脸颊紧紧贴着冰凉的金属外壳,声音里带着哭腔,要多真诚有多真诚。
“弟子不是人!弟子是混蛋!弟子有眼不识泰山,辜负了您老人家的谆谆教诲!您别生气,千万别生气,气坏了仙体,弟子我……我得心疼死啊!”
这一套连招,直接把在场的一仙一人全都打蒙了。
申鹤伸到一半的手,僵在了半空。
留云借风真君那运转了数千年的仙家机体,头一次出现了宕机的迹象。她巨大的仙鹤身躯整个都僵住了,羽翼扑腾了两下,却不知道该往哪儿使劲。
活了几千年,她见过魔神,斗过巨兽,和帝君论过道,和歌尘浪市真君吵过架。但她从未经历过这等阵仗。
被自己的弟子,以这种近乎市井无赖的方式,抱着脖子撒泼。
“你……你给本……你给为师松手!”
留云借风真君的声音都变了调,那句习惯性的“本仙”,在慌乱中直接变成了更具人情味的“为师”。
“不松!”林凡抱得更紧了,“师傅您要是不原谅我,我就不松手!您要是气出个好歹,我就从这奥藏山上跳下去,给您赔罪!”
“胡闹!”
留云借风真君气得羽翼乱抖,机关“嘎吱”作响,却又不敢真用力把他甩出去。
她终究是泄了气,庞大的机体无奈地垂下,发出一声长长的、仿佛叹息一般的泄压声。
“罢了,罢了……松手。”
林凡偷偷抬眼,看了一眼留云借风真君的机关眼瞳,确认里面的怒火已经熄灭,这才麻利地松开手,退后两步,乖巧地垂手站好,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
“你这竖子……”留云借风真君整理了一下被他弄乱的颈部机括,声音里满是无奈,“十五年了,仙家法门没学进多少,这套插科打诨的本事倒是炉火纯青。”
她沉默了片刻,金色的眼瞳扫过林凡那张带着几分讨好笑容的脸。
“你已十五有余,终日困于这山间,终非长久之计。也罢,是时候让你下山,入世历练一番了。”
林凡心里一喜,但脸上不敢表露分毫,只装作认真聆听的样子。
“你想去何处?”留云借风真君问。
来了,自由选择的机会!
林凡想了想,没有选择去蒙德摸鱼,也没有想去稻妻坐牢。
“弟子想去璃月港。”
他答得很快,显然是早有盘算。
“一来,甘雨姐姐在月海亭,真要闯了祸,好歹有个能托底的人。二来,那里的市井烟火气最重,三教九流,鱼龙混杂,最能见世面,长见识。”
留云借风真君点了点头,对他的选择还算满意。这小子虽然惫懒,但脑子不笨,知道给自己找后路。
“可。但你须记住,山下不比山上,人心叵测,行事务必谨慎,切莫忘了本心。”
“弟子明白!”林凡大声应道。
留云借风真君又将视线转向了一直沉默不语的申鹤。
“申鹤。”
“弟子在。”
“自上次重建群玉阁,你随那位旅行者入世,心性沉稳不少,但孤辰劫煞之命,非一日可解。红尘历练,于你而言,亦是修行。”
她顿了顿,问道:“你可愿随你这不成器的师弟一同下山,护他周全的同时,也砥砺自身心志?”
申鹤没有丝毫犹豫,对着留云借风真君,也对着林凡,轻轻颔首。
“愿同去。”
干净利落,一如她的人,她的枪。
林凡大喜过望,有申鹤这个顶级保镖跟着,提瓦特大陆还不是横着走?
他立刻拍着胸脯,大包大揽。
“师傅放心!有我呢!下山之后,我一定好好照顾师姐,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留云借风真君斜了她一眼,机关眼瞳里流露出一抹堪称人性化的鄙夷。
“怕是她照顾你罢。”
林凡的笑容僵在脸上,只能尴尬地挠了挠头。山间的风吹过,卷起几人的衣角,尴尬的气氛被吹散,化作了心照不宣的笑意。
两人退出洞府,准备收拾行囊。
走在湖边的石子路上,林凡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向身旁的申鹤问道:“师姐,刚才师傅说的重建群玉阁,是怎么回事啊?我这几年光顾着在山上啃清心了,外面的事都不知道。”
申鹤的脚步没有停,声音一如既往的清简。
“几年前,漩涡之魔神奥赛尔复苏,为镇压魔神,凝光大人……璃月七星的天权星,选择将群玉阁整个砸下,才将其封印。”
她言简意赅地叙述着,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小事。
“后来,一位金发的旅行者来到璃月,在他的帮助下,我们收集材料,重建了浮空的宫殿。我奉师尊之命,出手相助过。”
林凡听着,心里却掀起了波澜。
旅行者,奥赛尔,群玉阁……这些只在游戏里存在的剧情,如今成了他身边人亲身经历的过往。这种感觉,奇特而又真实。
“那位旅行者,很厉害吗?”
申鹤想了想,给出了一个很中肯的评价。
“他很会找东西。”
林凡:“……”
好吧,这很提瓦特。
收拾行囊的过程很快。山上本就没什么家当,林凡只带了两件换洗的粗布衣裳,一小袋留云借风真君“赞助”的摩拉,还有几株晒干了当零食嚼的清心。
申鹤的行囊更简单,除了一杆从不离身的“息灾”长枪,便再无他物。
当两人再次站在洞府门前时,已是日上三竿。
阳光穿过云层,给洞府门楣上古朴的刻纹镀上了一层暖色。山风拂过,带来了松针与草木混合的清香,这是林凡闻了十五年的味道。
他们没有再多言告别,只是在门口站定,朝着洞府深处,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然后,林凡与申鹤对视一眼,相互点了点头。
转身,迈步。
第一声脚印,清晰地留在了通往山下世界的第一级石阶上。云海在他们脚下翻涌,远方璃月港的轮廓,在天际线下若隐若现。
一场迟到了十五年的旅途,终于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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