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明晃晃地挂在天上,晒得人头皮发麻。温婉正蹲在院子里,跟一篮子灰扑扑的野菜大眼瞪小眼,心里把前世吃过的山珍海味默念了一遍又一遍。
“婉儿!”娘亲的嗓门从灶房飘出来,带着一股子油烟气,“别在那儿装蘑菇了!去把粮仓拾掇拾掇,认认野菜,别学老五那个馋鬼,去年把断肠草当黄花菜嚼,差点没把自己送走!”
正在墙角捣药的老五闻言抬起头,阴恻恻地笑了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娘,那叫以毒攻毒,我这不是活蹦乱跳的?”
“跳你个头!再乱吃把你腿打断!”娘亲举着锅铲冲出来,作势要打。老五“哧溜”一下窜上房梁,活像只受了惊的山猫。
温婉叹了口气,认命地拍拍裙子站起来。这猎户家真是没一个正常人——爹半夜教抹脖子,娘抡锅铲比抡大刀还顺手,几个兄弟神出鬼没,不是蹲房顶就是藏柴堆。
粮仓在院子最里头,是个半埋在地下的土窖。一推开木门,霉味混着土腥气就扑鼻而来。里头黑黢黢的,只有几缕阳光从墙缝漏进来,照出飞舞的灰尘。
“这哪是粮仓,分明是盘丝洞。”温婉嘀咕着,摸索着找到油灯点亮。
昏黄的灯光照亮了四周。角落里堆着些麻袋,里头是晒干的野菜和菌子。墙上挂着几串老玉米,已经被虫子啃得七零八落。地上散落着些萝卜干,硬得能当棍子使。
她认命地开始收拾,把发霉的挑出来,好的归置到一边。一边干一边腹诽:这家人真是过日子的好手——粮仓里老鼠来了都得含着眼泪留下两粒米。
正收拾着,脚下突然“咔哒”一声响。她低头一看,有块地砖松动了。蹲下身仔细瞧,那砖缝里似乎透出点不一样的光泽。
好奇心像小猫爪子似的挠着她的心。她左右张望了一下,确定没人,便小心翼翼地撬开了那块砖。
底下不是泥土,而是一个黑洞洞的夹层。她伸手摸索,指尖触到一片冰凉坚硬的东西。
掏出来一看,是件叠得整整齐齐的轻甲。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摸上去滑溜溜的,明显是上好的精钢打造。她翻来覆去地看,这甲胄做工精细,轻便坚韧,但奇怪的是,上面没有任何朝廷制式的徽记或编号,干净得不像话。
温婉的心跳有点快。她把轻甲放回去,又往深处摸了摸。这次指尖碰到一个用麻布匆匆包裹的长条物件。扯出来一看,是一捆箭矢,箭簇寒光闪闪,箭杆打磨得十分光滑。她抽出一支仔细瞧,发现在箭簇根部,刻着一个细细的“秦”字。那字迹潦草却有力,像是用匕首匆忙刻就的。
秦?秦家军?爹的名字?
她的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前世关于秦家军通敌叛国的传闻在脑子里打转。据说当年秦镇山私藏军械,意图谋反,这才被满门抄斩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娘亲的吆喝:“婉儿!找着娘藏的腊肉没?晚上给你们炖肉吃!”
温婉吓得一哆嗦,手忙脚乱地把东西塞回去,将地砖复原,还特意抓了把灰尘撒在上面掩盖痕迹。她站起身,假装整理墙上的玉米串,心脏砰砰直跳,几乎要撞出胸腔。
“姐姐找着腊肉了?”一个轻飘飘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
温婉浑身一僵,慢慢转过身。老五不知何时站在粮仓门口,身子一半在阴影里,一半在光线下。他脸上挂着那副惯常的、阴森森的笑,手里把玩着一根草药,眼神却像刀子似的刮过她刚才动过的那块地砖。
“没、没找着...”温婉结结巴巴地说,感觉后背开始冒冷汗。
老五慢悠悠地踱步进来,靴子踩在干草上,发出窸窣的声响。他在粮仓里转了一圈,最后停在那块松动的地砖旁边,用脚尖轻轻点了点。
“娘就喜欢往这些稀奇古怪的地方藏东西。”他歪着头看温婉,笑容越发深邃,“说是防贼。”
温婉干笑了两声:“是、是啊...”
老五突然蹲下身,手指在地砖缝隙处拂过——那里还留着温婉刚才不小心蹭掉的一点浮土。他抬起眼,黑沉沉的眸子盯着温婉,嘴角咧开一个更大的弧度。
“姐姐,”他的声音轻得像耳语,却带着一股子寒意,“这家里有些东西呢...”
他顿了顿,慢条斯理地从怀里掏出个小纸包,打开来,里头是几根晒干的草药。他捏起一根,放在鼻尖嗅了嗅。
“看了会死哦。”他笑着说,那根草药在他指尖转了个圈,“就像这断肠草,闻着香,吃着甜,但只要一小口...”
他突然把草药递到温婉面前:“要尝尝吗?甜的。”
温婉猛地后退一步,后背撞在冰冷的土墙上,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老五“噗嗤”一声笑出来,把草药收回纸包:“逗你玩的,这是甘草。”但他眼中的警告却明明白白,没有半分玩笑的意思。
这时,粮仓外传来脚步声,娘亲的大嗓门由远及近:“两个小兔崽子!让你们收拾粮仓,躲里头孵蛋呢?老五!是不是又偷懒?信不信老娘把你那些瓶瓶罐罐全扔了!”
老五脸上的阴森瞬间收得干干净净,换上一副委屈巴巴的表情,变脸比翻书还快。他扯着嗓子朝外喊:“娘!我在教姐姐认草药呢!免得她像我一样吃错东西!”
说着,他朝温婉眨眨眼,手指却飞快地在地砖某个不显眼的角落按了一下,温婉听到一声极轻微的“咔”声,像是什么机关被重新锁死了。然后他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溜达着朝门口走去。
温婉僵在原地,手脚冰凉。直到娘亲探进头来:“杵那儿当门神呢?快出来!老大打了只山鸡,晚上加餐!”
她如梦初醒,忙不迭地跟着走出去。阳光刺得她眼睛发疼,但她总觉得背后那双黑沉沉的眼睛还在盯着她。
晚饭时,一家子围坐在院子里。中间架着一口大锅,炖着香喷喷的山鸡蘑菇汤。老大吹嘘着自己打猎的英姿,爹埋头啃骨头,娘忙着给每个人盛汤。
老五坐在温婉对面,慢条斯理地喝着汤,偶尔抬头看她一眼,嘴角总是噙着那抹意味不明的笑。
当娘把一大块鸡腿夹到温婉碗里时,老五突然开口:“姐姐今天收拾粮仓可认真了,每个角落都翻了一遍。”
温婉的筷子差点掉地上。
爹啃骨头的动作顿了一下。老大停止了吹嘘。连娘盛汤的手都滞了一瞬。
只有老五还在笑,露出一口白牙:“是吧,姐姐?”
温婉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如芒在背。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突然,爹把骨头往桌上一扔,抹了把嘴上的油:“翻干净点好,省得耗子打洞。”他看向温婉,目光深沉,“咱家粮仓啊,底下老鼠多,乱打洞。不小心踩着松动的砖,掉下去可不得了。”
老大嘿嘿一笑,露出森森白牙:“可不是,下头又黑又深,摔断腿可没人捞你。”
娘亲一巴掌拍在老大后脑勺:“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然后转头对温婉笑笑,“别听他们胡咧咧,赶明儿娘教你认认咱家地窖,别真踩空了。”
这顿饭,温婉吃得食不知味。那锅鲜美的鸡汤喝在嘴里,都泛着一股子铁锈味。
晚上躺在床上,她翻来覆去睡不着。月光从窗户纸透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粮仓里的那一幕在她脑子里反复上演——冰冷的轻甲,刻着“秦”字的箭簇,老五那双看透一切的眼睛...
还有爹那句话:“底下老鼠多,乱打洞。”
那真的是在说老鼠吗?
她突然想起前世死前的一个细节。当时温宝站在岸边,穿着她新绣的靴子,靴面上沾着点奇怪的红色泥土——那种土,她只在京郊某个废弃的军械库附近见过。
而今天在粮仓地砖缝里,她也看到了同样的红土。
难道...
窗外突然传来极轻微的“咔哒”声,像是有人轻轻合上了什么机关。
温婉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地听着。
脚步声慢慢远去,消失在夜色中。
她悄悄爬起身,扒着窗缝往外看。只见月光下,老五正蹲在粮仓门口,手里拿着那把爹昨晚用来示范的匕首,正慢条斯理地削着一根木棍。
削几下,他就停下来,侧耳听听周围的动静。
然后突然抬头,准确无误地看向温婉的窗口。
他举起手里削尖的木棍,对着月光看了看锋口,然后朝窗口的方向,轻轻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脸上依然挂着那副人畜无害的笑容。
温婉猛地缩回头,后背紧贴着冰冷的土墙,心脏狂跳。
这一家子,到底是什么人?
而那个粮仓底下,到底还藏着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
夜风吹过院子,带来远处几声狼嚎。温婉却觉得,这院子里的危险,比山上的狼可怕多了。
她摸向枕头底下,那里藏着爹给她的那把匕首。冰凉的触感让她稍微安心了一点。
但老五那双带笑的眼睛,总是在她闭上眼时出现。
还有那句话,在她脑子里反复回响:
“有些东西...看了会死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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