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上空，黑云压城，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紧张和肃杀。街市冷清，行人匆匆，巡城的兵士数量明显增多，铠甲碰撞声和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压抑。
太子府，东宫。
高耸的朱红宫墙，金碧辉煌的琉璃瓦，狰狞的铜制螭吻兽首...无一不彰显着储君的威严与权势。然而，在这极致的奢华与威严之下，却隐隐透出一股令人心悸的、如同墓穴般的死寂和阴冷。
两道如同鬼魅般的黑影，借着黄昏最后一丝黯淡的光线和庭院中假山树木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潜行至东宫西北角一处相对偏僻的殿阁附近。
正是温婉和秦土生。
两人皆换上了一身偷来的、不太合身的低级仆役服饰，脸上涂抹了秦土生特制的、能改变肤色的药泥，身上洒了掩盖气息的药粉。一路行来，凭借秦土生神出鬼没的用毒手段和温婉超出常人的警觉与运气（几次险些撞上巡逻队，都恰巧被突如其来的鸟鸣、风吹落瓦等意外引开），竟真的有惊无险地摸到了目的地附近。
前面...就是百草阁。秦土生压低声音，指着不远处一座被高大围墙单独隔开、飞檐下悬挂着无数风干草药、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复杂药味的殿阁，眼神凝重，守卫...外松内紧。明哨四，暗桩...至少六处。空气里有...迷迭香和蚀骨草混合的味道，吸入过量会四肢麻痹，产生幻觉。
温婉的心瞬间揪紧！母亲...就被囚禁在这种地方？！
跟我走。秦土生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巧的玉瓶，倒出两粒腥臭的黑色药丸，自己服下一粒，递给温婉一粒，含在舌下，可抵药毒一炷香。
温婉毫不犹豫地将那腥臭药丸含入口中，一股辛辣冰凉的气息直冲头顶，精神为之一振。
秦土生又如法炮制，用几缕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烟雾，巧妙地引开了最近的两处明哨的注意力。两人如同壁虎般，贴着墙根的阴影，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和角度，无声无息地翻过了那堵高墙，落入百草阁的院内。
院内更是别有洞天。不像外面看到的那么小，反而庭院深深，种植着无数奇形怪状、色彩妖异的草木，许多都是温婉从未见过的品种。空气中弥漫的药味更加复杂，甜香、苦涩、腥臊...各种气味混杂，令人头晕目眩。
正殿的大门虚掩着，里面隐约传来药杵捣药的咚咚声，以及...极其微弱的、仿佛梦呓般的女子哼唱声？
温婉的心脏狂跳起来，一种血脉相连的悸动让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她猛地就要冲过去！
等等！秦土生一把死死拉住她，眼神锐利地扫过地面和门廊，有机关！三步一陷，五步一毒！跟着我的脚印走！一步都不能错！
他小心翼翼地迈出脚步，每一步都落在极其刁钻古怪的位置，时而脚尖点地，时而脚跟着力。温婉屏住呼吸，紧跟其后，心跳如擂鼓。
越是靠近那扇虚掩的门，那梦呓般的哼唱声就越是清晰...那调子...温婉依稀有些印象...似乎是...她幼时生病，母亲抱着她哼唱的安神曲
泪水瞬间模糊了她的视线。
终于，两人有惊无险地来到了殿门前。秦土生用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探入门缝，轻轻拨动了几下，门内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咔哒声。
他缓缓推开殿门。
殿内的景象，让温婉如遭雷击，浑身血液瞬间冻结！
大殿内部极其宽敞，却阴冷潮湿，光线昏暗。四周墙壁全是高至顶棚的药柜，密密麻麻成千上万个抽屉，如同蜂巢。大殿中央，是一个巨大的、由整块黑玉雕琢而成的药池，池内浸泡着各种难以名状的药材，散发着浓郁的、令人作呕的气息。
而药池旁，一个瘦骨嶙峋、白发散乱、穿着破烂灰色布袍的身影，正背对着门口，跪坐在一个蒲团上，机械地、一遍又一遍地捣着药臼里的东西。她的动作僵硬而麻木，仿佛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那哼唱声，正是从她那里发出的，断断续续，含糊不清，充满了茫然和痛苦。
虽然只是一个背影，虽然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但温婉在一瞬间就认了出来——那是她的母亲！林婉柔！
娘...！温婉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压抑到极致的呜咽，就要不顾一切地扑过去！
别动！秦土生再次厉声阻止，目光死死盯着药池周围的地面，遍地是毒！沾之即死！
他的目光随即落在林婉柔的脚踝上，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林婉柔纤细的、布满淤青和伤痕的脚踝上，竟然锁着一条婴儿手臂粗细、纯金打造、却冰冷沉重的锁链！锁链的另一端，牢牢地嵌死在身后的黑玉药池底座上！
而更让人头皮发麻、怒火焚心的是——那黄金锁链的扣环上，竟然用极其精巧却恶毒的手法，雕刻着一个刺眼的、充满羞辱意味的字——
娼！
金链锁足！刻字辱身！这是何等恶毒、何等践踏人格的折磨？！
温婉只觉得眼前一黑，无边的恨意和心痛如同火山般爆发，几乎要将她彻底吞噬！她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鲜血顺着嘴角流下，才没有疯狂地喊出声来！
就在这时，内殿通往更深处的珠帘突然被掀开，一个穿着华贵宫装、妆容精致、却面带讥诮和残忍笑容的女子，款步走了出来。正是太子妃！
她手中端着一盘精致的点心，走到林婉柔身边，随手将一块点心丢在药臼旁，如同喂食牲畜般，语气轻佻：
哟，今天的如梦散配得不错嘛，看来脑子还没完全坏掉。赏你的，吃了继续干活。殿下还等着新药呢。
林婉柔对太子妃的到来毫无反应，依旧麻木地捣着药，对那点心看都不看一眼。
太子妃似乎习以为常，也不在意，目光扫过药臼里正在研磨的几种药材，点了点头，似乎颇为满意。她转身欲走。
不能再等了！
温婉猛地看向秦土生，眼中是疯狂的恳求。
秦土生眼神一厉，猛地朝殿内某个角落弹出一枚石子！
啪！一声轻响。
谁？！太子妃警觉地回头望去。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的空隙！温婉如同离弦之箭，猛地冲过最后几步距离，扑到林婉柔身边！她不顾一切地抓住母亲冰冷枯瘦的手，泪水汹涌而出，压低了声音急切地呼唤：娘！娘！是我！婉婉！我来了！我来救你了！
林婉柔捣药的动作猛地顿住！她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头，露出一张苍白憔悴、布满细密汗珠和麻木痛苦的脸庞。她的眼神空洞无神，仿佛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没有任何焦点。
婉...婉？她干裂的嘴唇蠕动了一下，发出极其沙哑模糊的声音，充满了茫然和困惑，药...该加...露水了...
她根本认不出温婉！她的神智早已被药物和折磨摧毁得七零八落！
温婉的心如同被万箭穿心！绝望瞬间攫住了她！
怎么办？！怎么办？！
情急之下，温婉猛地看到药臼中正在研磨的几味药材中，有一味鲜红的朱心血竭，需要以活血为引才能激发最大药性！这是母亲以前教过她的！
一个疯狂的念头闪过脑海！
她猛地拔出藏在袖中的小刀，毫不犹豫地在自己的掌心狠狠一划！鲜血瞬间涌出！
你干什么？！秦土生低喝，想要阻止已来不及！
温婉将流血的手掌猛地按入药臼之中！滚烫的鲜血瞬间与药材混合！
嗤——！
一股奇异的、带着清香的青烟猛地从药臼中升腾而起！
就在这青烟升起的刹那——
林婉柔那空洞的眼神猛地剧烈闪烁起来！仿佛有什么被深埋的东西被强行激活！她浑身剧烈地颤抖，目光死死盯着温婉流血的手掌，又猛地抬眼看着温婉的脸，瞳孔中渐渐凝聚起一丝难以置信的、痛苦到极致的清明！
婉...儿？！真的是你？！她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上了剧烈的情感波动，眼泪瞬间决堤，快走！快走啊！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走！
娘！我们一起走！温婉泣不成声，急忙去查看那根黄金锁链。
不！走！快走！林婉柔却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眼神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急切，压低声音嘶吼道：地牢！地牢里...有...！
她的话还没说完——
噗嗤！
一声利刃入肉的闷响！
一柄锋利的、装饰华丽的匕首，从背后狠狠地刺入了林婉柔的胸膛！刀尖从前胸透出，带出一蓬温热的鲜血！
太子妃！她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绕到了身后，脸上带着残忍而得意的冷笑：老贱货！果然还藏着心眼！想泄密？做梦！
娘——！！！温婉发出凄厉到极致的尖叫！
林婉柔身体猛地一僵，眼中的清明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痛苦和一丝...解脱？她张了张嘴，似乎想最后说什么，却只有鲜血涌出。她的手无力地垂下。
找死！秦土生怒吼一声，数枚毒针已疾射向太子妃！
太子妃显然也有些身手，娇叱一声，闪身躲避，同时尖声高叫：来人！有刺客！
殿外立刻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兵刃出鞘声！
混乱中，温婉死死抱住母亲软倒的身体，心如刀绞，泪如雨下。
就在这时——
呜...呜呜呜...
一阵极其微弱、却清晰可辨的、充满了恐惧和痛苦的...孩童的哭泣声，隐隐约约地，从大殿深处、那通往地下的某个通风口的方向，飘了上来！
那哭声...听起来异常耳熟...像是...像是...
温婉的瞳孔骤然放大！这哭声...怎么那么像她前世那对龙凤胎弟妹的哭声？！
可他们...他们不是应该已经...死了吗？！就在她被沉塘之后不久，祖母曾说他们染了急病没了...
难道...？！
巨大的震惊和疑惑甚至暂时压过了丧母的剧痛！
噗——！
就在这时，正在与冲进来的两名护卫缠斗的秦土生，突然身体一晃，猛地喷出一大口黑血！紧接着，他的眼睛、鼻子、耳朵里也开始渗出汩汩的黑色血液！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青黑，身体摇摇欲坠，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怒！
他艰难地抬起手，指向桌上那盘太子妃端来的、他之前并未在意的点心，声音嘶哑破碎：
糕...糕点...有...有毒！是...七窍...锁魂散！无...无色无味...混在...花香里...
太子妃早已退到护卫身后，脸上露出计谋得逞的阴毒笑容：现在才发现？晚了！本宫早知道会有老鼠摸进来，特意备了点点心招待！好好享受吧！
秦土生中毒！战力尽失！
温婉抱着母亲逐渐冰冷的身体，听着地下传来的诡异哭声，看着步步紧逼的护卫和得意洋洋的太子妃...
绝望，如同最深沉的黑暗，彻底吞噬了她。
她...还能逃出去吗？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