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灌满了雷电芽衣的耳朵。
失重感攫取了她的一切，世界在视野里飞速旋转、颠倒。地面那片由她亲手造就的废墟，正张开怀抱，迎接她的回归。
这样就好。
怪物，就该回到地狱里去。
她的嘴角，甚至还挂着那抹凄然的笑意。
然而，预想中的撞击并未到来。
一只手，一只沾满了血污与尘土，却温暖得惊人的手，在最后一刻，死死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那只手像铁钳一样焊在了她的手腕上，巨大的拉扯力让两人的骨骼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芽衣抬起头。
琪亚娜半个身子探出栏杆，双脚死死抵住水泥地，另一只手抓着栏杆的钢筋，勒出了一道道血痕。她浑身的肌肉都在颤抖，牙关咬得咯咯作响，那张平日里总是傻笑的脸上，此刻布满了青筋，表情狰狞得像一头护食的野兽。
“放手……”芽衣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让我去死……”
“闭嘴！”
琪亚娜的喉咙里，挤出了野兽般的咆哮。
“你想死？问过我了吗！”
“我是怪物！我毁了所有东西！我没有活下去的资格！”芽衣崩溃地哭喊着，另一只手用力去掰琪亚娜的手指，“求求你，放开我！让我结束这一切！”
“我——不——准！”
琪亚娜一字一顿地嘶吼，湛蓝的眼眸里布满血丝，泪水混着汗水从她脸颊滑落。
“你忘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对你说过什么吗！”
“我说过要保护好你的！”
“你不是也答应了，要把一切都交给我的吗！”
那句初见时的，略带中二气息的宣言，此刻却化作了最沉重的誓言，狠狠砸在了芽衣的心上。
“所以！”
琪亚娜用尽了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手臂的肌肉坟起，将悬在半空中的少女，猛地向上拉起。
“你，不准死啊！”
芽衣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拽回了天台，两人一起摔倒在地。
琪亚娜甚至来不及喘息，就翻身将芽衣紧紧地、紧紧地拥入怀中，那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的骨头勒断。
“呜……哇啊啊啊啊——！”
劫后余生的恐惧，与被拯救的温暖，彻底冲垮了芽衣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她再也压抑不住，在琪亚娜的怀里，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嚎。
她哭着自己犯下的罪，哭着城市的毁灭，哭着那些逝去的生命。
琪亚娜没有说话，只是抱着她，任由她的泪水浸湿自己的肩膀，一下又一下，笨拙地拍着她的后背。
赤红的机甲缓缓降落，姬子解除了装甲，走到两个相拥而泣的女孩身边，静静地看着她们，没有打扰。
许久，哭声渐歇。
芽衣抬起哭得红肿的眼睛，看着姬子，声音沙哑。
“我……要怎么做，才能赎罪？”
她知道，死亡不是解脱，而是懦弱的逃避。她犯下的罪，必须由她自己来偿还。
姬子看着她，这个刚刚还在寻死的少女，此刻眼神里却多了一份沉重的觉悟。
“那就学会掌控这份力量，然后用它去保护更多的人。”姬子的回答简单而直接，“跟我走吧，去一个能让你变强的地方。”
芽衣看了一眼怀里的琪亚娜，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跟你走。”
画面最后，定格在一个医疗舱内。
雷电芽衣躺在里面，表情平静。在她的胸口，一个精密的仪器被植入，闪烁着微弱的蓝光。
那是天命抑制律者力量的装置，同时，也是一枚高爆炸弹。
只要她有再次失控的迹象，这枚炸弹就会瞬间引爆，将她与体内的律者核心一同摧毁。
这是她自己选择的，枷锁与赎罪之路。
光幕，至此缓缓暗淡下去。
……
圣芙蕾雅学院，舰桥。
劫后余生的感动与欣慰，弥漫在空气中。
琪亚娜早已哭成了一个泪人，她紧紧抱着身边的芽衣，抽抽噎噎地说：“芽衣……你这个笨蛋……以后再也不准做那种傻事了……”
“嗯。”芽衣轻轻拍着她的背，声音温柔，“不会了。”
德丽莎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太好了……真是太好了……琪亚娜，你做得很好，你拯救了芽衣。”
姬子也难得地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整个舰桥都沉浸在一片温馨感人的氛围里。
然而，就在这时，被琪亚娜抱在怀里的芽衣，忽然幽幽地开口了。
“不过，琪亚娜。”
“嗯？”琪亚娜抬起泪眼婆娑的脸。
芽衣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她凑到琪亚娜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哦。”
“知道……什么？”琪亚娜有点懵。
“知道你每天晚上，都会偷偷溜进我的房间，趴在我的床边，还对我做一些……嗯，很奇怪的事情。”
轰——！
琪亚娜的大脑，仿佛被一道九天神雷劈中，瞬间一片空白。
她……她她她……她知道？！
她知道自己每天晚上都像个痴汉一样偷看她睡觉？还偷偷摸她的头发？甚至有一次没忍住亲了她的脸颊？
那她为什么一直不揭穿我？！
她是在看我笑话吗？！琪亚娜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脖子红到了耳根，最后连头顶都快要冒出蒸汽。
刚刚还满腔的感动和心疼，瞬间被无穷无尽的羞耻感所淹没。
“我……那个……你……”琪亚娜语无伦次，手足无措，整个人僵硬得像一尊雕像。
芽衣看着她这副蠢样，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伸手捏了捏她滚烫的脸颊。
“骗你的，笨蛋。”
“诶？”
“刚才的气氛太沉重了嘛。”
虽然芽衣这么说，但看着她那狡黠的眼神，琪亚娜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社会性死亡，有时候比物理死亡更可怕。
舰桥上，德丽莎和姬子看着这两个突然打情骂俏起来的小家伙，面面相觑，刚才酝酿的感动瞬间荡然无存。
……
黄金庭院。
“哼，总算做了个像样的选择。”千劫抱起双臂，虽然语气依旧不善，但脸上的怒意却消散了不少。
“哎呀呀，真是了不起的成长呢。”爱莉希雅双手捧心，满眼都是赞许，“背负罪孽，并将其化为前进的力量，这可比单纯的毁灭，要美丽一万倍哦。”
“实验素材的自我修复与进化能力，超出了预期。”梅比乌斯舔了舔嘴唇，看着画面中那个植入炸弹的芽衣，眼神里充满了科学家发现新大陆般的狂热，“真想把她抓过来，好好地……研究一下啊。这只不断成长的雷电小白鼠，太有趣了。”凯文的记忆体，一直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了下来。
他看着那个在朋友的怀抱中，选择背负一切活下去的少女，仿佛看到了很久以前，那个无论面对何等绝境，都绝不放弃希望的梅。
她们的道路不同，但那份守护他人的决意，那份属于人类的不屈光辉，却是如此的相似。
希望，还未断绝。
……
星穹列车。
“太好了！得救了！”三月七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回沙发上，刚才她紧张得心都快跳出来了。
“是啊，真是了不起的孩子们。”列车长姬子端着咖啡杯，脸上是温柔的笑意。
她看着屏幕里那两个相拥的女孩，看着她们之间那种超越生死的羁绊，心中感慨万千。
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像安慰琪亚娜一样，摸了摸身边三月七的脑袋。
“你们，也已经做得很棒了。”
“嗯？姬子姐？”三月七被摸得一愣，随即反应了过来，鼓起了脸颊，气呼呼地跳了起来。
“喂！你是不是把我看成那个白毛团子的代餐了！”
姬子手一僵，随即轻笑出声：“怎么会呢。”
“绝对是！你的表情都写着‘我家孩子长大了’！”三月七双手叉腰，据理力争，“我才不是代餐！我是独一无二的三月七！”
车厢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只有角落里的黄泉，看着光幕中，芽衣胸口那闪烁的蓝色光点，眼神微微一凝。
以死亡为枷锁，行走于世间。
这条路，她似乎……也曾见过。
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一段故事已经结束时，光幕之上，金色的字体，再次浮现。
那行【人类的律者，就该为人类而战！】的宣言，重新占据了屏幕中央。
只是这一次，所有人都明白了这句话背后，究竟背负着何等沉重的代价。
紧接着，宣言之下，一行新的小字，缓缓展开。
【但在此之前，她需要先战胜另一个自己。】
【——雷之律者VS鬼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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