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贾东旭的心里像是揣了只兔子，七上八下，一路小跑着赶到了轧钢厂食堂。
他攥了攥口袋里那张一百块的收据，心里多了几分底气。
这可不是白来的学徒，是交了真金白银的“亲传弟子”。
在他想来，何大清就算不立马把压箱底的绝活教给他，怎么也得让他先从切墩配菜开始，近距离观摩学习，沾沾大厨的仙气儿。
然而，现实狠狠地给了他一记耳光，抽得他眼冒金星。
何大清正坐在后厨门口的一张太师椅上，闭目养神，手里盘着两颗光溜溜的核桃。
他眼皮都没掀一下，只是用下巴朝着后厨最阴暗的角落里一指。
那里，洗碗池边，堆着一座小山。
一座由无数个沾满了残羹剩饭、凝固着黄白油污的脏盘子堆成的小山。
一股混杂着馊水和油腻的酸腐气味，熏得人头晕脑胀。
“去。”
何大清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
“把那些都给我刷了。”
“刷不干净，今天就别想吃饭。”
贾东旭的脸，瞬间就绿了。
他从小到大，被贾张氏当成眼珠子一样护着，别说刷碗，连自己的衣服都没洗过。眼前这阵仗，简直比要了他的命还难受。
他蠕动了一下嘴唇，想说点什么。
可何大清那双半睁的眼睛里，射出的光冰冷刺骨，不带任何商量的余地。
贾东旭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能垂头丧气地挪了过去。
硬着头皮，他卷起袖子，把手伸进那冰冷油腻的水池里。
滑腻的触感让他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那股馊味更是直冲天灵盖。
刷完盘子山，贾东旭感觉自己的腰都快断了，两只手被泡得发白起皱，指甲缝里全是黑乎乎的污垢。
他刚想找个地方坐下喘口气。
“过来。”
何大清的声音再次响起。
他指着墙角一个黑乎乎的洞口，那是后厨的下水道。因为常年倾倒油污和食物残渣，早已堵塞得严严实实，正往外冒着令人作呕的黑水。
“去，把那儿给我掏干净了。”
“我回来要检查，一根菜叶子都不能有。”
贾东旭只往那边瞥了一眼，一股浓烈到极致的恶臭就猛地灌入鼻腔。
胃里瞬间翻江倒海，他捂着嘴，差点把昨晚吃的饭都吐出来。
不到半天，这个在家里连酱油瓶倒了都懒得扶的少爷，就被折磨得形销骨立，浑身上下，从头发丝到裤脚，都沾满了挥之不去的污垢和臭味。
中午休息的哨声响起。
贾东旭累得瘫在地上，舌头干得像是要粘在上颚。
他眼睁睁看着何大清悠闲地靠在椅子上，端起一个硕大的搪瓷茶缸，美滋滋地吹开茶叶，喝了一大口。
那口水下肚的声音，在贾东旭听来，简直是天底下最动听的音乐。
他鬼使神差地爬了起来，厚着脸皮凑了过去，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师傅，我渴了……”
“您……您帮我倒杯水呗？”
何大清像是没听见，眼睛盯着远处，连余光都没给他一个。
贾东旭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咬了咬牙，又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哀求。
“师傅，我真的渴得不行了……”
何大清这才慢悠悠地放下茶缸。
他缓缓转过头，那双浑浊的老眼里，此刻却清明得吓人，直勾勾地盯着贾东旭。
贾东旭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就在这时，何大清猛地抬起了腿！
“砰！”
一声闷响。
他的脚，不偏不倚，正中贾东旭的屁股。
这一脚力道不算重，踹不伤人，但那份轻蔑和侮辱，却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烙在了贾东旭的心上。
“自己没长手吗？”
何大清的声音冰冷得掉渣。
“要喝水自己倒去！”
贾东旭从小到大，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奇耻大辱？
一股热血直冲脑门，所有的疲惫、委屈、愤怒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我不干了！”
他像一头发怒的公牛，嘶吼着。
手里的脏抹布被他狠狠掼在地上，溅起一片污水。
贾东旭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转身就往院里跑。
贾张氏正在院里嗑瓜子，一见自家宝贝儿子哭得跟泪人似的，浑身又脏又臭，心疼得跟刀割一样。
当她听完贾东旭添油加醋的哭诉，得知儿子在食堂受了“天大的委屈”，那张老脸瞬间就扭曲了。
“反了他了！老何家这王八蛋，收了钱不办事，还敢打我儿子！”
贾张氏顿时火冒三丈，一拍大腿就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撸起袖子就要往轧钢厂冲。
“我今天非撕了他那张老脸不可！”
然而，她人还没冲出院门，一道身影就急匆匆地拦在了她面前。
是易中海派来的人。
那人看都没看贾张氏，直接对着院里喊：“一大爷，何师傅托我给您带个话。”
易中海闻声赶紧从屋里出来。
传话人清了清嗓子，学着何大清的口吻，一字一句地说道：
“何师傅说了，贾东旭吃不了苦，就是个娇生惯养的废物点心，根本不是学厨子的料。”
“这徒弟，他不收了。”
“那一百块拜师费，他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可以退一半。五十块，让他们下午就去拿钱，别耽误他老人家的工夫。”
这几句话，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易中海的脑袋上。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钱退回来？
区区五十块是小事！
可这工作要是黄了，他前期为了拿捏何家，为了给自己养老铺路所做的一切投资和谋划，就全都打了水漂！
易中海的脑子“嗡”的一声，急了！
他一个箭步冲上去，死死地抱住还要撒泼的贾张氏的腰。
“你给我冷静点！”
他压低声音，几乎是吼出来的。
“想让你儿子这辈子都没出息吗！”
易中海用尽全身力气将贾张氏拖回屋里，让她稍安勿躁，自己则连口水都来不及喝，拔腿就朝何家跑去。
到了何家门口，他整理了一下衣襟，脸上瞬间堆满了谦卑的笑容。
他又是道歉，又是作揖，姿态放得极低，好话说了一箩筐。
“大清兄弟，是我没管教好，是东旭那孩子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
“我保证，我回去一定好好收拾他，让他给您赔罪！求您，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何大清依旧坐在那张太师椅上，手里不紧不慢地盘着那对核桃，发出“咔咔”的轻响。
他听着易中海低声下气的哀求，看着这位在院里一向说一不二的一大爷，此刻却卑微得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过了许久，他才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算是“勉强”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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