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东旭那几句淬了毒的揣测,还在院里的晚风中飘荡。
空气里弥漫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粘稠感。
刚刚还热热闹闹的院子,说话声都小了下去,只剩下几声零落的咳嗽和碗筷碰撞的轻响。
人们交换着眼神,嘴上不说,心里却都活泛开了。
假茶叶。
这三个字在不少人脑子里盘旋。
何大清如今是抖起来了,可谁知道他是不是故意拿个假货,就为了当众臊一臊阎老西儿的脸?这事儿,他干得出来。
一时间,那些没分到茶叶的人,心里竟隐隐升起一丝病态的期待。
然而,所有阴暗的念头,都在半小时后,被一记无形却响亮到震耳欲聋的耳光,彻底击碎。
夜幕沉下,家家户户的灯光映在院中。
晚饭后的闲人们聚在中院的老槐树下,摇着蒲扇,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就在这时。
一股香气。
不,那不是香气,那是一头无形的、由气味凝聚而成的巨兽,挣脱了牢笼,从三大爷阎埠贵家的窗户里悍然冲出!
它霸道,雄浑,不给你任何反应的时间。
只一瞬间,整个中院、后院,每一个角落,每一寸空气,都被这股味道彻底占领,强行灌满了所有人的肺腑。
院里纳凉的大妈停下了摇扇的手。
角落里下棋的老头捏着棋子,僵在半空。
所有人的动作都在这一刻定格。
这味道,根本无法形容。
它不是街边茶馆里那种飘忽的茉莉花香,更不是供销社里劣质茶叶饼冲泡出的那种带着烟火气的苦涩。
那是一种极致的、层层叠叠的复合香气。
初闻,是空谷幽兰的清雅,高洁得不染一丝尘埃。
再一品,是金秋丹桂的甜醇,浓郁得让人骨头发酥。
而当这花香散去,沉淀下来的,却是一股沉稳厚重的岩石气息,带着山林雨后的清冽和矿物的坚实质感。
只是一口呼吸,就感觉五脏六腑都被洗涤了一遍,浑身的疲惫与燥热一扫而空,一股清凉之意从天灵盖直冲脚底。
整个人,通透了。
“这……这是……”
老槐树下,一个在旧社会给大户人家当过管事、自诩喝过见过的主儿,猛地站了起来。
他的鼻子剧烈地抽动着,浑浊的老眼瞪得滚圆,脸上的皮肉都在哆嗦。
他死死盯着阎埠贵家的方向,声音因极度的震撼而变得尖利刺耳。
“老天爷!这股子岩韵!错不了!这是顶尖的大红袍!是岩茶里的王!”
一声惊呼,点燃了整个院子。
再无人怀疑!
再无人观望!
“呼啦”一下,中院、后院,所有听见这话的人,都跟被磁石吸引的铁屑一般,不约而同地朝着三大爷家的窗户冲了过去。
人们挤作一团,伸长了脖子,踮起了脚尖,拼命往那亮着灯光的窗户里瞧。
窗内,一盏昏黄的灯火下。
三大爷阎埠贵,那个平日里算计一根葱都要掰扯半天的男人,此刻正以一种近乎朝圣般的姿态,端坐桌前。
他面前,是一个小巧玲珑的紫砂壶,壶身在灯下泛着温润的光。
他的动作慢到了极致,每一个提壶、倾倒的姿势,都带着一种庄严的仪式感。
琥珀色的茶汤,被他小心翼翼地注入一个白瓷小杯。
他将茶杯送到唇边,却不急着喝,而是先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就是这个动作,让他脸上瞬间浮现出一种如痴如醉、飘飘欲仙的表情。
那是一种极致的享受,一种灵魂都被熨帖的舒畅。
他缓缓将那一小口茶汤送入口中,喉结滚动了一下。
随后,他整个人都僵住了,仿佛时间静止,只有他脸上的陶醉神情在不断加深、再加深。
窗外,挤成一团的邻居们看得是口干舌燥,喉头不自觉地跟着滚动。
阎解成被这么多人围观,非但没有不自在,反而得意地把小胸膛一挺,扯着嗓子,用一种炫耀的语气大声宣布。
“看见没!”
“这就是何科长送给我爸的‘主席茶’!”
他深吸一口那满院的奇香,脸上是与有荣焉的骄傲。
“你们闻闻!就说香不香吧!”
事实胜于雄辩!
那霸道的香气,那阎埠贵如登仙境的表情,就是最无可辩驳的证据!
这一下,再也没有人怀疑这茶叶的真假了。
人群中,死寂一片。
所有人看向何大清家那扇紧闭的房门,眼神,彻底变了。
如果说,之前的买车、升官,带给他们的是羡慕、是嫉妒,是一种“他运气好”、“他有本事”的感慨。
那么此刻,这罐只凭香气就能让满院疯狂的“主席茶”,带给他们的,是一种发自骨髓的,名为“敬畏”的情绪。
这不是运气,也不是本事能解释的了。
这是一种能量。
一种他们这些凡夫俗子,连想象都无法触及的通天能量!
人群里,几个心思活络的大妈,眼神已经开始闪烁。
她们不再去看阎埠贵,而是悄悄地退后几步,目光在自家亲戚里那些待嫁的姑娘身上来回扫视。
侄女?外甥女?
谁长得最周正?谁的性子最温顺?
必须得抓紧了!
这位前途已经不能用“无量”来形容的何科长,他的续弦之位,将会是整个四九城所有人家,打破头都要抢的登天之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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