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的四合院，闷得像个蒸笼。
几只不知疲倦的夏蝉在老槐树上嘶叫，搅得人心烦意乱。院子正中央，一盏十五瓦的昏黄灯泡垂挂下来，光线无力地铺在地上，将人们的影子拉得又长又扭曲。
全院大会就在这片昏暗的光影中准时召开。
二大爷刘海中，今天无疑是全场的焦点。
他特意从家里搬了张高脚方凳，那高度，比旁人坐的小马扎足足高出两个头。他费力地将自己肥硕的身躯挪到凳子上，屁股刚一坐稳，凳子腿便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他很满意这种高高在上的感觉，仿佛自己不是坐在凳子上，而是坐在权力的宝座上。
他从怀里掏出一卷纸，小心翼翼地展开。那是他熬了半宿，用毛笔写就的《文明公约》，上面的墨迹还没完全干透，在潮热的空气里散发出一股廉价墨汁的刺鼻气味。
“咳！咳咳！”
刘海中清了清嗓子，声音又干又涩，他端起搪瓷缸子喝了一大口水，润了润喉咙，然后将缸子“砰”地一声重重顿在旁边的小桌上，摆足了官架子。
“今天，把大家伙儿都召集起来，是要说一个很严肃的问题！就是咱们院里的风气问题！”
他的声音在院子里回荡，目光如探照灯一般，在人群中扫来扫去，最后，精准地落在了墙角边上，那个今天颜面尽失的贾张氏身上。
“一个好好的大院，邻里之间本该互帮互助，团结友爱。但是！总有那么些害群之马，不顾脸面，撒泼打滚，无理取闹！这种行为，严重破坏了我们四合院的安定团结，影响极其恶劣！”
刘海中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横飞。
“对于这种行为，我的意见是，必须严惩！绝不姑息！今天不给她一个深刻的教训，明天院里是不是谁家都能躺在地上讹人了？”
贾张氏被他看得浑身一哆嗦，把头埋得更低了。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一大爷易中海站了出来。他脸上挂着一副老好人的标准笑容，慢悠悠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让所有人都听见。
“老刘啊，我看这事儿，要不就算了吧。”
“贾家嫂子今天也是一时糊涂，老太太不是已经教训过她了吗？她也知道错了。”
“咱们都是街坊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罚点钱，让她当着大家伙儿的面做个检讨，我看也就可以了。真把事做绝了，回头院里该有人传闲话，说大清他现在当了管事，借着机会公报私仇，那多不好听。”
这话听着是劝解，是和稀泥，可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悄无声息地往何大清身上扎。
他不仅把何大清从旁观者的位置上硬拽了出来，还直接给他扣上了一顶“可能公报私仇”的帽子。
刘海中正愁没机会压易中海一头，好不容易逮住这次立威的机会，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他把桌子拍得“邦邦”响。
“不行！”
他断然拒绝，语气强硬。
“老易，你就是心太软！规矩就是规矩！不严惩，怎么能以儆效尤？今天放过她，明天这个《文明公约》还怎么推行下去？”
他梗着脖子，唾沫横飞，仿佛自己是正义的化身。为了进一步凸显自己比易中海更有魄力、更大公无私，他话锋猛地一转，那双小眼睛里闪烁着算计的光芒，意有所指地扬高了声调。
“再说了，咱们院的风气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乌烟瘴气的！说到底，还不是以前的管理有问题！”
“有些同志，当着管事大爷，却没有尽到管事的责任！和稀泥，拉偏架，总拿邻里情分当借口，才把这院里的风气给带坏了！”
这番话，再明白不过。
院里前任的唯一管事，不就是何大清吗？
这已经不是暗示了，这是把矛头明晃晃地对准了何大清的脸。
院子里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齐刷刷地聚焦到了后院方向，那个一直沉默着的身影上。
易中海的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
刘海中的脸上，写满了得意。
他们都在等，等何大清的反应。是暴跳如雷？还是狼狈不堪？
然而，何大清的反应，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在数十道目光的注视下，他从人群中缓缓站了起来。
没有愤怒，没有辩解。
他的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愧疚和自责。
他先是冲着刘海中点了点头，语气诚恳得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二大爷说得对。”
这一开口，刘海中都愣了一下。
“我承认，我过去当这个管事，确实是心太软了。”何大清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感慨，“总想着大家都是几十年的老邻居，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很多事情，能过就过了。也正因为我这个性格不适合当家作主，所以才主动向街道办提议，增设两位大爷，来共同管理咱们这个大院，让规矩真正立起来。”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他不仅坦然“承认”了自己的“错误”，还顺便点出了一个事实——你们俩能当上大爷，还是我提议的。
轻飘飘几句话，就把自己从被攻击的靶子上摘了下来，变成了一个顾全大局、主动让贤的高风亮节之人。
刘海中和易中海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
他们感觉自己卯足了劲打出的一拳，结果却砸在了一团棉花上，说不出的憋屈。
然而，这仅仅只是开始。
何大清的话并没有停。他身形站得笔直，刚刚还带着愧疚的表情陡然一收，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锐利与森然。
他的目光，像两把刚刚磨砺出鞘的锥子，越过人群，死死地钉在了高凳上的刘海中脸上。
整个院子的温度，仿佛都在这一刻骤降了几分。
“二大爷。”
何大清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掷地有声。
“既然您这么讲规矩，这么看重您这白纸黑字写下的《文明公约》。”
他顿了顿，给了所有人一个喘息的空隙，然后，抛出了那个石破天惊的问题。
“那我想请问一下，按照您这公约里的规定，像那种监守自盗、偷窃工厂财物的行为，应该怎么罚？”
话音落下的瞬间，院子里那嘈杂的蝉鸣声，仿佛都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掐断了。
全场，一片死寂。
那是一种能听到自己心跳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躲在后院门后阴影里的许大茂，脸上的血色“唰”的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变得和墙皮一个颜色。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
偷镜头！他和贾东旭正密谋着偷镜头的事！何大清怎么会知道？
而刚刚还慷慨陈词、威风八面的刘海中，此刻张着嘴，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额角上的青筋一跳一跳，豆大的汗珠顺着他肥厚的脸颊滚落下来。
旁边的易中海，那张永远挂着高深莫测笑容的脸，也彻底僵住了。他眼中的看戏神色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掩饰的惊骇。
偷窃工厂财物，这罪名太大了！大到足以压垮这个院子里的任何人！
何大清仅仅用了一句话。
就将自己从道德的被告席上，轻轻松松地抽身而出，反手一推，便登上了审判席的王座。
整个会议的主导权，在这一刻，被他毫不费力地，重新夺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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