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安里3栋像一块浸了水的旧海绵,被城市发展的浪潮远远抛在后面,沉默地窝在老城区最僻静的角落。它是那种典型的筒子楼,墙皮斑驳得像褪了色的旧海报,楼道永远弥漫着一股说不清的混合气味——潮湿的霉味、隔壁厨房飘来的油烟味,还有一种……林晚总觉得是灰尘被阳光晒热后散发出的、带着时光腐朽感的味道。
下午五点半,秋日的黄昏来得格外早,铅灰色的云层沉甸甸地压下来,给整栋楼都蒙上了一层压抑的灰。林晚刚下班,拖着疲惫的身体爬上三楼,钥匙插进锁孔时,指腹触到金属冰凉的质感,让她混沌的脑子稍微清醒了些。
“咔哒。”锁开了。
她推开家门,玄关处的声控灯应声而亮,惨白的光刺破屋内的昏暗,却没驱散多少逼仄空间里的沉闷。林晚换鞋时,习惯性地朝对门瞥了一眼。
对门是302室。据她搬来这半年所了解的,这屋子早就没人住了。原房主据说在好几年前就搬去了新城区,房子一直空着,连个来看房的中介都很少见。
但今天,林晚的目光落在302紧闭的木门上时,心脏没来由地漏跳了一拍。
门上好像……比平时多了点什么。
她眯起眼,借着自家玄关透过去的微光仔细看。那是一道极淡的、几乎要与深棕色木门融为一体的划痕,从猫眼下方开始,斜斜向下,像一道仓促留下的抓痕。
林晚皱了皱眉。是哪家孩子调皮?还是……她甩甩头,把这无意义的猜想抛开。大概是自己太累了,看什么都觉得不对劲。
她走进客厅,将包随手扔在沙发上,踢掉高跟鞋,赤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这才感到一丝放松。客厅的窗户正对着楼后的小巷,此刻巷口已经被黄昏的雾霭笼罩,那雾像是有生命般,正缓缓地、一缕一缕地往楼道里钻。
林晚走到窗边,想把窗户关上。风裹挟着雾的湿气扑在她脸上,带着一股阴冷的寒意。她动作顿了顿,视线被楼下巷口一个模糊的身影吸引了。
那是个女人,穿着一身极显眼的红色连衣裙,长度到脚踝,在这灰蒙蒙的天色和雾霭里,像一滴骤然坠落的血。她背对着林晚,身形纤细,一头长发披散着,看不清脸。
林晚心里有点奇怪。这附近的居民,大多是上了年纪的老人,或是像她这样为生活奔波的年轻人,很少见到有人穿得如此……扎眼,尤其是在这样的天气和时间。
那女人似乎在找什么,微微侧着身,头低着,肩膀轻轻晃动,双手在身前交握又松开,动作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焦灼。
林晚没多想,只当是哪个迷路的外来者。她关上窗户,隔绝了外面的湿冷和那抹突兀的红,转身去厨房接水。
自来水“哗哗”地流进玻璃杯,林晚看着透明的水流,耳边却隐约传来一种奇怪的声音。
“咔……嗒。”
很轻,像是……有人在用钥匙试探着开门?
林晚握着玻璃杯的手紧了紧,侧耳倾听。
客厅里很安静,只有冰箱运作时轻微的嗡鸣。
是错觉吗?她最近总觉得精神不太好,大概是加班太多了。
她端着水杯回到客厅,准备瘫在沙发上休息会儿,却又听到了那声音。
“咔……嗒。”
这次更清晰了,而且……方向好像是从对门传来的。
林晚的心跳瞬间加速,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对门是空的!怎么会有开门的声音?
她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将耳朵贴在冰冷的门板上。
楼道里静得可怕,只有她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没有钥匙声了。
难道真的是幻觉?林晚松了口气,却又感到一阵毛骨悚然。她靠在门后,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就在这时,“笃、笃、笃。”
三声清晰的敲门声,从对门传来。
一下,两下,三下。节奏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执拗。
林晚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谁会敲一个空房子的门?
她不敢发出任何声音,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眼睛死死盯着门镜的位置。
门镜是老式的,视野有限,且因为楼道光线昏暗,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光影。
她能感觉到,门外似乎有人。那股若有似无的、属于陌生来客的压迫感,正透过门板,丝丝缕缕地渗进来。
敲门声没有再响起。
林晚维持着贴门的姿势,过了很久很久,久到她的腿都开始发麻,外面也没有任何动静。
她小心翼翼地直起身,再次透过门镜往外看。
楼道里空荡荡的,昏黄的声控灯不知何时已经熄灭,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天光,勉强勾勒出楼道的轮廓。302的门依旧紧闭着,那道浅淡的划痕在昏暗里几乎看不见了。
好像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过于逼真的噩梦。
林晚扶着额头,慢慢走到沙发边坐下,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冰冷的玻璃杯贴在脸颊上,带来一丝凉意,却无法驱散她心头的恐惧。
她拿起手机,屏幕亮起,显示着晚上六点十分。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窗外的雾似乎更浓了,像一团化不开的棉絮,将槐安里3栋整个包裹起来。
她给闺蜜张萌发了条微信:【安安,我跟你说,我好像撞邪了。】
消息发出去,石沉大海。张萌大概还在忙。
林晚放下手机,目光又不受控制地飘向对门的方向。好奇心和恐惧像两只手,在她心里拉扯。
那道划痕……还有刚才的敲门声……
她咬了咬下唇,一种强烈的冲动涌了上来——她想去看看302的门。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变得无比清晰和迫切。
林晚深吸一口气,像是给自己打气般,猛地站起身。她走到门口,再次透过门镜观察了几秒,确定楼道里没人后,才轻轻拧开自家的门锁,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拉开门,闪身出去,又迅速把门带上,只留下一道狭窄的缝隙,方便她随时躲回去。
楼道里的光线比她想象的还要暗,只有应急灯散发着微弱的、昏黄的光。空气里的霉味和湿气似乎更重了,还夹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香气?很淡的,像是某种老式香水的味道,甜腻中带着点诡异。
林晚的目光死死锁定在302的门上。
她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朝302挪过去。脚下的地板因为年久失修,踩上去会发出“吱呀”的声响,在这寂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刺耳。每走一步,她都觉得自己的心跳要蹦出嗓子眼。
终于,她来到了302的门前。
门上的那道划痕,此刻在近距离看,显得更加清晰了。确实是一道新鲜的抓痕,边缘还有些微的毛糙,不像是陈年旧迹。
林晚的视线缓缓上移,落在了门把手上。
门把手是那种最普通的球形锁,此刻,在昏暗的光线下,她清楚地看到——门把手上,竟然残留着几道极淡的、几乎透明的水渍。
像是……有人刚刚握过这里,手上的湿气沾了上去。
林晚的瞳孔骤然收缩。
刚才真的有人在这里!而且,就在她躲在门后,以为外面没人的那段时间里,这个人……就站在302的门前!
那他(她)现在在哪里?
林晚猛地转身,警惕地看向楼道两端。
左边是通向更高楼层的楼梯,右边则是向下的。楼梯间黑黢黢的,像两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什么都没有。
只有她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在楼道里回荡。
“谁在那里?”林晚鼓起勇气,对着空旷的楼道喊了一声。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颤。
没有人回答。
只有雾,不知何时已经从窗户的缝隙、从楼道的通风口钻了进来,缭绕在她的脚踝周围,带着刺骨的寒意。
林晚再也承受不住这种诡异的氛围,她几乎是踉跄着跑回自家门口,手忙脚乱地从那道狭窄的缝隙里挤进去,然后“砰”地一声,将门锁死。
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她滑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冷汗已经浸湿了她的后背。
刚才……到底是谁?
为什么要敲302的门?又为什么要留下那道抓痕?
无数个问题在她脑海里盘旋,搅得她头痛欲裂。
她抬起头,再次看向门镜。外面依旧是空荡荡的楼道,应急灯的光将墙壁上的污渍照得影影绰绰,像一张张扭曲的脸。
林晚挣扎着站起来,走到客厅,将所有的灯都打开。惨白的灯光瞬间填满了屋子,驱逐了部分黑暗带来的恐惧,但她心里的不安,却像藤蔓一样,疯狂地滋长起来。
她走到窗边,再次推开窗户。
外面的雾更浓了,能见度不足五米。楼下的小巷已经完全隐没在白雾里,连那栋楼的轮廓都变得模糊不清。
而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斜对面那栋楼的某个窗口,似乎有一点微弱的红光闪烁了一下。
像是……有人在抽烟。
林晚的心又是一紧。这么晚了,谁会在窗边抽烟?而且,那栋楼,似乎也是个没人住的老楼。
她死死盯着那个方向,想要看清更多细节。但雾太大了,那点红光只闪烁了一两下,就彻底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
林晚关上窗户,拉上窗帘,将自己彻底与外面那个诡异的世界隔绝开来。
她走到沙发前,抱着膝盖坐下,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张萌发来的消息:【怎么了?刚开完会。撞什么邪了?】
林晚盯着那条消息,手指在屏幕上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打字回复:【没什么,可能是我太累了,产生幻觉了。】
她不想把张萌也拖进这种莫名的恐惧里。
放下手机,林晚的目光再次不由自主地飘向门口的方向。
门外,寂静无声。
但她总觉得,那寂静之下,潜藏着什么东西。
也许是那道抓痕,也许是那三声敲门声,也许是雾里那抹突兀的红裙身影,又也许,是门把手上那几滴水渍……它们像一颗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原本平静的生活里,漾开了一圈又一圈诡异的涟漪。
林晚知道,从今天黄昏,雾起的时候开始,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槐安里3栋的秘密,似乎正随着这弥漫的雾气,一点点向她靠近。而她,就像误入了一张巨大蛛网的蝴蝶,已经很难再全身而退。
她缩在沙发里,听着墙上挂钟“滴答滴答”的走动声,那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瘆人。
她不知道,这只是一切的开始。
更不知道,那扇紧闭的302室的门后,究竟隐藏着怎样一段被时光掩埋的、血腥而扭曲的过往。而她与这栋楼,与那个不知名的红衣女人,又有着怎样千丝万缕的联系。
夜,还很长。雾,还很浓。
而那扇门,谁也不知道,它下一次响起,会在什么时候。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