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楚钦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按熄了手机屏幕，仿佛那亮着的屏幕是一块烧红的烙铁，会烫伤他的指尖，甚至灼烧出他心底那一丝连自己都尚未明晰的心虚。
孙颖莎那个简单的“嗯”字和可爱的表情包，敲击着他沉浸在光怪陆离网络世界中的神经。
他在干什么？
奥运夺金的夜晚，他不去好好休息，不去和家人分享喜悦，却在这里，跟个偷窥者一样，浏览着那些关于他和莎莎的、夸张到近乎荒谬的猜测和幻想？
一种强烈的自我告诫拉扯着：王楚钦，清醒点！那些都是假的，是粉丝们自娱自乐的想象。你和莎莎是搭档，是战友，是最重要的朋友，仅此而已。不能再看了。
王楚钦下定决心，把手机扔到床头，强迫自己闭上眼睛，试图入睡。
然而，黑暗中，那些鲜活的文字和图片却更加清晰地在他脑海里翻腾：那个拥抱的特写、那些“眼神拉丝”的评论、甚至那篇《指尖心跳》里描写的、令他耳热心跳的虚构梦境……像按下了循环播放键，一遍遍闪过。
“啧。”王楚钦烦躁地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
身体极度疲惫，大脑却异常活跃。一种陌生而汹涌的情绪在他胸腔里翻腾，找不到出口。
第二天上午，没有安排高强度训练，主要是恢复性活动和战术复盘。
王楚顶着一圈不太明显的黑眼圈出现在餐厅，迎面就撞上了精神抖擞的樊振东。
“哟，大头，昨晚没睡好？太兴奋了？”樊振东端着餐盘，笑着打量他，语气里是熟悉的调侃。
王楚钦下意识摸了摸下巴，含糊道：“还行，可能时差有点乱。”
这时，孙颖莎也蹦蹦跳跳地过来了，手里拿着个酸奶。“头哥，早！东哥早！”她声音清脆，眼睛亮亮的，显然休息得不错。
孙颖莎很自然地在王楚钦旁边的位置坐下，歪头看他，“你真没睡好啊？我看你回消息那么晚。”
王楚钦心里咯噔一下，想起自己昨晚对着她那条消息删删改改最后只回了个“嗯”的蠢样，有点不自然地拿起牛奶喝了一口：“嗯，看了会儿手机。”
樊振东在他对面坐下，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边划拉着自己的手机屏幕一边笑着说：“你俩现在是真火了，哪儿都是你们新闻。诶，我昨晚还刷到一个挺有意思的……”
王楚钦的心跳莫名开始加速。
只见樊振东把自己的手机屏幕转向他们，那上面赫然显示着某个视频平台的界面，标题格外醒目：【莎头｜高甜混剪】《真相是假》？不！《真相是真》！每一帧都是爱你的证据！
王楚钦的呼吸一滞，差点被牛奶呛到。
孙颖莎好奇地凑过去看：“什么呀？又是我们的集锦吗？”她对于各种比赛集锦、混剪视频早已司空见惯。
视频开始自动播放，背景音乐是一首旋律抓耳、歌词直白的情歌。
剪辑者显然是高手，将他们多年来同框的点点滴滴——训练时的互怼、比赛时的击掌、落后时的相互鼓励、夺冠后的拥抱、采访时的相视而笑、甚至是一些被镜头捕捉到的、看似无关紧要的细微眼神和动作——全部精心挑选出来，按照歌词的意境巧妙拼接。
「我真的陪他淋过大雨」画面切入：某次公开赛结束后，突然下起大雨，王楚钦脱下外套罩在两人头顶，笑着拉着她一起冲回休息室。
「真同他挤过窄窄的出租」画面切入：一张略显模糊的旧照，年少时外出比赛，几个队员一起挤在车后座，他和她的肩膀紧紧靠在一起，都睡着了。
「我共他飞过地球万里」画面切入：机场路透，无数个他们并肩行走、办理登机、等待起飞的瞬间快速闪过。
「也曾在云巅沉溺」画面切入：无数次站上最高领奖台，共享荣耀的时刻。
孙颖莎看着看着，忍不住笑了起来：“哇，剪得真好！这up主太有才了！你看那个，那时候我们好小啊！”她指着屏幕上他们青涩的模样，语气里满是怀念和开心，纯粹是在欣赏视频制作本身。
王楚钦却完全无法像她那样轻松。他僵坐在那里，目光死死盯着屏幕。
剪辑者捕捉到的那些瞬间，被慢放、配乐、加上煽情的歌词，产生了一种惊人的化学反应。
那些他记忆中寻常的、自然的互动，在这个视频里被赋予了浓烈的……情感色彩。
尤其是那些眼神特写。
视频里反复切换他看她的眼神，和她看他的眼神。专注的、带笑的、担忧的、骄傲的……被无限放大后，连他自己都感到心惊。
不禁问自己：王楚钦那真的……只是看搭档的眼神吗？
视频的最后，定格在昨晚那个昨晚赛场上的拥抱，歌词恰巧唱到：「可我想告诉你，相爱就是真理，别的都是赝品。」
樊振东在一旁啧啧称奇：“这剪得，跟电影预告片似的。评论区更精彩，全是‘嗑死我了’。”他说着，顺手就想点开评论区。
“吃饭呢！看什么手机看什么评论！”王楚钦突然出声，语气有点急，甚至带着点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慌乱。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轻轻把樊振东的手机屏幕按了下去。
樊振东和孙颖莎都愣了一下，诧异地看向王楚钦。
王楚钦立刻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了，他掩饰性地咳嗽两声，拿起一个包子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乱七八糟的评论，有什么好看的。赶紧吃饭，一会儿还开会呢。”
孙颖莎眨了眨眼，虽然觉得大头刚才有点奇怪，但也没多想，附和道：“对啊东哥，快吃你的手抓饼和煎蛋，要凉了。”她的注意力很快又被别的东西吸引走了。
樊振东若有所思地看了王楚钦一眼，那眼神仿佛洞悉了什么。
但他考虑到手抓饼要凉了就什么也没说，笑了笑收回手机：“行行行，不看。吃饭吃饭。”
危机似乎暂时解除。
王楚钦低下头，食不知味地嚼着包子，心脏却在胸腔里擂鼓般跳动。
刚才那个视频带来的冲击力远超昨晚的文字。动态的画面、直击人心的音乐、还有那些被精心串联起来的“证据”……像一把小锤子，一下一下敲打着他原本坚固的认知壁垒。
那些被无数陌生人反复解读、坚信不疑的“喜欢”，真的……全都只是空穴来风吗？
王楚钦偷偷抬眼看了一下旁边的孙颖莎。
她正小口喝着酸奶，腮帮子一鼓一鼓，看着手机里别的什么好玩的东西，笑得眼睛弯弯，完全没把刚才那个“高甜混剪”放在心上。
王楚钦觉得大概率在孙颖莎眼里那真的就只是一个制作精良的视频而已。
她的纯粹和自然，与他内心的惊涛骇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顿早餐在王楚钦的心不在焉中结束。队员们陆续起身离开餐厅。
王楚钦落在最后，心里乱糟糟的。他拿出自己的手机，鬼使神差地，没有再打开那个让他心烦意乱的社交平台，而是点开了手机自带的、平时几乎不会用的浏览器。
手指在搜索框上方犹豫了许久，指尖微微蜷缩。
最终，王楚钦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又像是被一种强大的、无法抗拒的好奇心所驱使，快速地、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在搜索框里输入了两个字：
“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