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军们终于遇上了真正意义上难以攻克的第一座堡垒,安条克。这座城市目前的领导者是亚吉西延,固守在安条克城中的突厥士兵大概五千有余,亚吉西延知道凭借着安条克出色的城防,十字军一时半会是打不进来的,于是在十字军最初到达城下的一段时间里,城里一切照旧,而十字军的将领们也知道,尼西亚城都让自己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比尼西亚更加让人绝望的安条克的城墙,自己强攻绝对不是上策,于是十字军的将领们决定分散兵力,尽可能的防守住安条克的所有城门,试图困死这座城市。
弗里德里希坐在营地中的桌子前,孟克手里握着一根法国面包,费力的撕咬着,弗里德里希看了看孟克,随后叹着气摇了摇头,“我说孟克,我们的补给已经不多了,你知道省吃俭用的意思吧?”
孟克看了看手里的面包,看了看弗里德里希,“大人,我是感觉这玩意再不吃我都能拿他敲碎突厥人的头盔了。”
弗里德里希一副无奈的神情说道“我们的补给越来越少,也越来越困难,得想个法子。”
这时,一个士兵来到弗里德里希身边,“男爵大人,戈弗雷公爵有请。”说着向弗里德里希行了一个骑士礼。
弗里德里希与孟克对视一眼,随后起身,跟着士兵走向了戈弗雷的营帐。
戈弗雷的营帐十分气派,至少与弗里德里希的帐篷比起来是这样的,帐篷中挂着盔甲,地上铺着地毯,桌子上还放了一张由拜占庭人绘制的安条克城的周边地图。戈弗雷背对着弗里德里希,用手指一遍一遍的在地图上划过。
“大人,席曼特男爵来了。”带领弗里德里希进来的士兵向着戈弗雷微微颔首,随后便退出了帐篷。
弗里德里希微微欠身,算是给戈弗雷行礼。戈弗雷从他的桌子后面站起身来,绕过桌子走过来,伸出手握住了弗里德里希的右手,“席曼特男爵,尼西亚一战你表现的十分英勇,狠狠地让那些西西里蛮子见识了什么叫真正的骑士,我以你为豪。”
弗里德里希笑着回答“那你过奖了,公爵大人,我只不过是履行了作为一个十字军的战斗义务罢了。”但是弗里德里希心里很清楚,像是戈弗雷这样的大人物一旦对自己表达出不寻常的善意,势必是有任务交给自己,而且还是一个谁都不愿意接的任务。
戈弗雷向旁边微微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弗里德里希知道,戈弗雷是想要自己一起看桌子上的地图,“是这样的,席曼特男爵,”戈弗雷抄着手说道,“我军现在已经在安条克城下修整很久了,之前诸位将领商议的作战计划是,围困安条克,但是塔兰托亲王的侦察兵回报说,安条克在希尔皮乌斯山上有个小门,他们的补给可以源源不断的送来,这样下去真搞不懂是谁在包围谁了。”
弗里德里希点点头,“我深有体会,公爵大人,我的军队中现在正急缺粮食和药物。”
戈弗雷闭上嘴,转了转眼睛,“来人啊,”他向着帐篷外面喊道,“立刻从我的军队中调拨粮食和药物,送到席曼特男爵的驻地。”
门外的士兵微微颔首,就离开去办了。
弗里德里希淡然一笑,“公爵大人的意思,我都知道了,只是我有一件事想不明白。”
戈弗雷也笑了起来,不过他还是揣着手,“请说。”
“为什么是我?”
戈弗雷深吸一口气,“如果我说假话的话,恐怕有违骑士精神,所以我老实告诉你吧,席曼特男爵,之前在尼西亚一战中,我就已经开始留意你和你的军队了,战斗力自不必说,最关键的是,你的军队,十分的纯粹。”
“纯粹?”
“他们所效忠的不是皇帝,不是阿莱克修斯,也不是上帝,”戈弗雷终于松开了一直抄着的手,右手伸出食指缓缓指向了弗里德里希,“而是你。”
弗里德里希点点头,“我明白了,我会完成任务。”
戈弗雷微微点头,随后说道“不用拼尽全力,若是遇到困难,该退要退,我们需要你的军队。”弗里德里希微微颔首,转身准备离开,这时戈弗雷出声叫住了他,“弗里德里希,”这时戈弗雷第一次叫弗里德里希的名字,在这种情况下,这种举动,弗里德里希无奈的在心中叹了口气,“你会站在我这边的吧?”戈弗雷问道。
弗里德里希向着戈弗雷行了一个骑士礼,将头深深地低下说道“我对您以骑士之名起誓,将永远效忠于您。”
戈弗雷满意地点点头,随后挥挥手,示意弗里德里希可以离开了。
弗里德里希回到自己的帐篷,孟克正坐在门口的一块大石头上,他手中的法式面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松松软软的面包片,孟克笑着抬起头来看着弗里德里希,“大人,你去干什么了,你去一趟就能给兄弟们弄回来这么多好东西。”
弗里德里希面容冷峻,一言不发,孟克看着弗里德里希阴云密布的脸,猜出了大概。
“这些物资,不会是戈弗雷公爵给的吧?”孟克看着营地内围着粮食手舞足蹈的士兵们。弗里德里希则伸出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老狐狸,指望我们去送死,想用这么点破东西就让兄弟们上去给他们卖命,呸!”孟克狠狠地向着地上啐了一口。
弗里德里希缓缓开口,“孟克,现在十字军内部所有人都没有粮食吃,而公爵大人从自己的军队中把这些粮食和药物硬挤给了我们,你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可就非我们不可吗?”孟克抬起头看着弗里德里希。
“......”弗里德里希沉默着深吸一口气,点头,“是,非我们不可。”
孟克咒骂一句,站起身来,吹了个口哨,刚刚还在手舞足蹈的士兵们听到口哨后,立刻向着孟克这边聚集过来,等到身边聚集了大约六七十人的时候,弗里德里希开口宣布了自己的决定,“弟兄们,我们现在有任务,大家应该都看到这些送来的粮食了,这是戈弗雷公爵送给我们的,而他们自己也缺粮,缺药!我想大家都明白公爵的意思,之前已经有一批人出发南下,去夺取圣西米恩港,但是从海上来的物资远远不足以支撑十字军所有人,你们要知道,冬天快到了,这样下去别说拿下眼前这个该死的安条克,我们自己会先饿死!冻死!”弗里德里希环视着围在自己身边的每一个人的脸,“与其那样卑微的死,还不如今天酒足饭饱之后,大家一起跟我踏上战场,作为一个骑士,光荣的战死!”
周围的士兵们右手紧握成拳,高举过头,咆哮起来,“上帝的旨意!”
弗里德里希示意大家安静后,缓缓摇头,“诸位,你们现在所做的,不是为了上帝,也不是为了皇帝陛下,而是为了你们自己,搏一搏!或许还有活路!”接着弗里德里希提高了嗓门,“下面我以库斯将林男爵之名,命令你们,不足十六岁的和年满三十岁的出列!”听到弗里德里希这样说,周围的士兵们互相看看,但还是按照弗里德里希的命令去做了,他们在弗里德里希面前乖乖的分成两列。弗里德里希看着那些被自己挑选出来的人,说道“你们就不要跟着去了,剩下的人一个小时后跟我出发。”
士兵们一瞬间炸开了锅,“男爵大人!凭什么不让我去!我也是个骑士!”
“是啊大人!我们还可以拿剑!又不是已经老到掉牙了!”
“大人!我们也要去!”
弗里德里希看着这群人说,“戈弗雷公爵刚刚问我,问我是不是站在他这边的。”士兵们渐渐安静下来,“他的意思是说,如果十字军爆发内斗,我还会不会支持他,而我也已经以骑士之名发誓,会效忠于他。不带上所有人的原因恰恰相反,我们不是去送死的,而是去做一出戏,做给其他的十字军将领看,让他们看看我库斯将林的军队,即使缺衣少食,照样能战!所以我需要的是,看起来年轻干练的,而不是已经头发花白,或者是乳臭未干的军队,你们懂了吗?”
士兵们沉默着,没人回答,弗里德里希点点头,“很好,那么就按命令行动吧!”
年轻的突厥少年扶了扶头顶的有些厚重的头盔,他腰间别着箭筒和一把匕首,脖子与肩膀处覆盖着锁子甲,背上背着短弓。父亲在将这把弓交给自己之前满怀期待的看着自己,他明白,父亲希望他能出人头地,但现在塞尔柱帝国的境况又怎会给乱世中的蝼蚁以一丝机会呢?它早已四分五裂,埃米尔们互相攻伐,战火连绵不绝,谁知道自己老家的村子明天属于哪位埃米尔呢?他只不过是想躲进这坚固的城市中,求得一线生机罢了,有人说乱世是英雄的史诗,也确实如此,但说出这句话的人难道就没有想过万一自己是那些英雄刀柄上留下的符号呢?他不想做英雄,他只想活着。
但埃米尔们身边常伴的战火与灰烬,总会烧到这里,它们会烧遍每一寸土地,直到人们的血液流干,将其扑灭,而能捱过那片烈火,在灰烬中还能站起来的人,才是英雄。
“拉丁人!拉丁人!”前方领队大吼起来,他手中斯基泰样式的狼旗来回挥舞,“有拉丁人!”刚刚还一片寂静的道路两旁的丛林中,突然喊杀震天,武器磕碰的声音叮当作响,少年分明听见了阔剑出鞘的声音,属于拉丁人专有的靴子在地上砸出阵阵闷响,他听到粗重的喘息,钢铁划破空气的啸音,以及长剑刺入肉体中那一声令人作呕的绵密的响动。
少年慌慌张张的伸手去摸身后的弓,但也许是挂到了衣服上的某个部位,短弓卡在了肩膀上,就好像是一道锁,任凭少年怎样努力,短弓都纹丝未动,面前突然黑了下来,好像有一座山遮住了林间洒下来的阳光。少年浑身颤抖,他缓缓抬头,看着眼前的拉丁人。
那个拉丁人有着一撮山羊胡子,蓝灰色的眼瞳直勾勾的看着自己,少年的身高只到面前拉丁人的胸口,少年的头脑放空,一瞬间已经忘记了如何思考,或者说大脑已经知道自己无路可逃从而放弃了思考。拉丁人没有说话,也没有想要放过少年,他只是轻描淡写的用自己的阔剑顺滑的刺进了少年的胸膛,并用力转动半圈。鲜血从少年的口中喷涌而出,他无法发出任何声音,他徒劳的想要呼吸一点新鲜的空气,但是只有血,不停的从自己的身体里流出。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头看着那个拉丁人,那个拉丁人的眼神中没有怜悯,没有歉意,没有兴奋也没有狂热,他的双眼仿佛一潭死水,平静的出奇。少年伸出手,抓住了拉丁人握着剑的右手,他终于在这个拉丁人的眼中看到了一丝疑惑。
“你就是英雄吗?”少年想要这么问,但是他张开嘴,却没有办法发出任何声音。最终他还是丧失了所有的力气,扬起的头颅缓缓地垂了下去。
“大人,收拾干净了,没有什么别的东西,”孟克走到弗里德里希身边,看着倒在他面前的突厥少年,“只有一些衣服和几头牛,”但是弗里德里希还是低着头看着地上双眼已经涣散的少年,“您在看什么?”
“他刚刚忘记了腰间的匕首,”弗里德里希平静的说,“如果他是那种有经验的战士,他刚才完全可以拉着我一起死。”
“大人,我有的时候真的不是很理解你,”孟克双手叉腰说,“你究竟是来朝圣的,还是来求死的?”
弗里德里希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摇摇头说,“他太年轻了。”
孟克无所谓的耸了耸肩,“确实。”
没有叹息,没有感慨,只是平平淡淡的诉说着这样的事实,他太年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