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为贾家老太太办的白事席面上，气氛压抑得如同凝固的猪油。
昏黄的灯泡下，一张张面孔被映照得晦暗不明。
众人手里捏着干硬的窝窝头，粗粝的杂粮剌着喉咙，难以下咽。
可偏偏，一股霸道至极的肉香，正从后院的方向丝丝缕缕地飘来，钻进每个人的鼻孔，勾动着他们肚里沉寂已久的馋虫。
那味道，是红烧肉独有的甜腻与咸鲜，混杂着大料和酱油在热油中翻滚后，所能释放出的最极致的诱惑。
唾沫在舌根下疯狂分泌。
肠胃不合时宜地发出抗议的咕噜声。
啃着寡淡无味的窝窝头，闻着这能让人灵魂出窍的肉香，强烈的反差让在场的每一个人心里都像是被无数只猫爪子在疯狂抓挠，一股名为“不平衡”的毒液，在心底迅速蔓延。
“听听！都来听听！”
贾张氏那张肥硕的脸上，肌肉因嫉妒而剧烈抽搐。
她“啪”的一声，将啃了一半的窝窝头重重拍在桌上，碎屑四溅。
“这还有没有天理了！咱们给死人守灵，在这里喝风咽土，吃糠咽菜！”
她的声音尖利得刺耳，刻意拔高了嗓门，确保整个前院的人都能听见。
“那两个死了爹妈的小兔崽子，那两个丧门星！倒在家里关起门来吃肉！”
“他们怎么敢的啊！”
坐在她身边的秦淮茹，眼波流转，恰到好处地垂下眼帘，纤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片阴影。
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子幽怨，清晰地传入了旁边贾东旭的耳中。
“妈，您少说两句吧。”
“人家现在有钱了，是厂里的红人了，哪还把咱们这些街坊邻居放在眼里。”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精准地刺向了最关键的地方。
“就是可怜了东旭……本来一大爷都亲口答应了，把林家那间耳房先分给我们暂住，解了咱们家的燃眉之急。”
“现在看来，人家兄妹俩吃着肉，住着大房子，怕是早就把一大爷的话当成耳旁风了……”
这话，每一个字都如同淬了毒的钢针，狠狠扎在贾东旭那颗本就敏感脆弱的自尊心上。
没分到房子！
这是他瘫痪以来，心中最大的一根刺！
此刻，鼻腔里是让他几欲发狂的肉香，耳边是妻子看似委屈实则煽风点火的低语，眼前是自己残废的双腿和窘迫的家境。
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贪婪、嫉妒、愤怒，如同被投入了烈性炸药的油桶，在他胸腔内轰然引爆！
凭什么！
凭什么他一个八岁的孩子能住三间大瓦房，还能吃上红烧肉！
而自己，一个为厂里流过血、受过伤的成年人，却要和爹妈妻儿挤在一间屋子里，连口肉汤都喝不上！
那房子，本就该是他的！
“不行！”
贾东旭的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双目赤红。
他猛地一拳砸在轮椅的扶手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那间耳房，必须是我们的！”
他扭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秦淮茹，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
“淮茹！推我过去！”
“我今天倒要看看，他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畜生，敢不敢不给！”
秦淮茹眼中闪过一抹得计的精光。
她等的就是这句话。
“好嘞！”
她应得干脆利落，立刻站起身，双手握住了轮椅的推手。
一直竖着耳朵听的贾张氏也瞬间来了精神，肥胖的身躯敏捷地从凳子上弹起，一左一右，和秦淮茹一起，簇拥着轮椅上的贾东旭。
一家三口，组成了一个坚不可摧的贪婪阵型，气势汹汹，朝着后院林凡家碾压而去。
后院。
通往林凡家的院门紧闭着。
“砰！”
“砰！砰！”
贾张氏根本不屑用手去敲。
她直接用自己那肥硕的身躯，一次又一次地猛撞院门。
木门在她的撞击下发出痛苦的呻吟，门框都在剧烈震颤，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
门轴转动的轻微“吱呀”声响起。
门，开了。
林凡的身影出现在门后，他身上还系着小围裙，清秀的小脸上沾着一点油星，神情平静得有些过分。
他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门外杀气腾腾的贾家三人组，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没有丝毫的意外，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仿佛，他早已料到他们的到来。
贾东旭坐在轮椅上，必须仰起头才能看到林凡的脸。
这个屈辱的角度让他更加愤怒。
他强行挺直了腰板，摆出一副院里长辈的威严姿态，用一种不容置喙的命令口吻，率先发难。
“林凡！”
“全院大会都已经开过了，所有人都同意了！你家那间耳房，暂时给我们家住！”
“你，现在，立刻，把钥匙交出来！”
他每一个字都咬得极重，唾沫星子横飞。
在他看来，自己是长辈，是残疾人，占尽了道德和身份的制高点。
对付林凡这么一个八岁的孤儿，还不是手到擒来？
他绝对不敢把自己怎么样！
秦淮茹和贾张氏一左一右，如同两尊门神，眼神贪婪而凶狠，死死锁定着林凡，那架势，仿佛只要林凡敢说一个“不”字，她们就会立刻扑上来撕碎他，抢走钥匙。
空气，在这一刻凝滞。
然而，林凡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贾东旭。
看着这个坐在轮椅上，双腿已经残废，内心却依旧被无尽贪婪所填满的男人。
他的眼神，穿透了贾东旭那副色厉内荏的伪装，直视着他灵魂深处最肮脏的欲望。
那眼神里，没有一个八岁孩子该有的恐惧或慌乱。
没有一丝一毫的同情。
只有刺骨的冰冷，和毫不掩饰的、居高临下的轻蔑。
时间仿佛被拉长。
在贾家三人志在必得、甚至已经开始幻想住进新房的灼热注视下。
林凡那没什么血色的薄唇，轻轻开启。
他缓缓地，却又无比清晰地，从喉咙里吐出了一个字。
“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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