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的晨光熹微,透过私塾的窗棂,在蒙童们稚嫩的脸庞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朗朗的读书声在不大的堂屋内回荡。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哥哥林卫东坐得笔直,小小的身躯挺得跟一杆标枪似的,跟着孙秀才的节奏,一板一眼,摇头晃脑,念得格外卖力。
林卫国坐在他的身旁,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没有跟着念,只是静静地坐着,目光平视前方,瞳孔深处却仿佛有一片无垠的星海在飞速流转。
昨日一天,他已将私塾里所有蒙学典籍翻完。
神级悟性赋予的恐怖记忆力,让他脑中的知识库瞬间充盈。那些枯燥的文字,在别人看来需要数年苦功才能啃下的骨头,于他而言,不过是走马观花般的一瞥。
开学第二天,孙秀才开始讲解《论语》。
老先生治学严谨,讲到兴起处,总会引经据典,声音也随之抑扬顿挫。
可当讲到《子罕篇》时,他抑扬顿挫的声音却突兀地停了下来。
堂下的读书声戛然而止。
孩子们抬起头,不解地看着先生。
只见老先生阖上了书卷,浑浊的眼眸中,流露出一股难以言说的沉痛。他伸出干枯的手,指节因为常年握笔而微微变形,轻轻抚摸着那本已泛黄卷边的手抄本。
那动作,不像是在抚摸一本书,倒像是在抚摸一位故友的伤口。
一声长长的叹息,从老先生的胸腔中溢出,带着无尽的萧索与惋惜。
“我这本《论语》手抄本,乃是祖父传下,又经我父亲和我两代人修补校订,是我孙家的传家之物。”
他的声音变得低沉,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只可惜啊……当年为躲避战乱,举家南迁,行囊匆忙中被路边的篝火燎了角。虽抢救及时,可这《子罕篇》的后半段,偏偏就缺了最关键的一页。”
“数百个字,就此成了绝响……”
老先生说到这里,声音哽咽,眼眶中迅速漫上了一层水汽。
“每每读到此处,便如心头被剜去一块肉,痛彻心扉!此乃我孙某人,平生最大憾事啊!”
对于一个将学问看得比命还重的老读书人,这种经典古籍的残缺,是扎在灵魂深处的一根刺,时时刻刻都在折磨着他。
堂下的孩子们面面相觑,他们无法理解先生这种深沉的痛苦。
只有哥哥林卫东,悄悄凑到弟弟耳边,用蚊子般的声音解释着原委。
就在这满室沉寂之中,一个声音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清亮,坚定,穿透了这压抑的空气。
“先生,学生知道后面是什么。”
唰!
顷刻间,十几道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齐刷刷地聚焦到了那个缓缓站起身的瘦小身影上。
林卫国。
孙秀才猛地一愣,浑浊的眼眸中先是闪过一丝茫然,随即,眉头紧紧地拧成了一个疙瘩。
“休得胡言!”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被冒犯的薄怒。
“此书乃家传孤本,天下间再无第二册,你一个刚入学的蒙童,从何而知?”
林卫国面对先生的质问,没有半分孩童应有的慌乱。他挺直腰背,对着讲台上的老先生,恭恭敬敬地躬身一礼。
“先生容禀。”
“学生在拜师那日,曾有幸在先生书房外,远远翻阅过此书。学生天生过目不忘,已将全书内容记下。”
此言一出,整个私塾瞬间炸开了锅。
“哗——”
“他说什么?他把整本《论语》都背下来了?”
“吹牛吧!那书那么厚!”
“就看了一遍?怎么可能!”
窃窃私语声,嘲笑声,怀疑声,交织成一片嗡鸣。
孙秀才的脸色,由薄怒转为盛怒。他觉得自己的学问,自己的传家宝,甚至自己一生最大的憾事,都被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顽童当成了儿戏。
“黄口小儿,竟敢夸下如此海口!”
老先生气得花白的胡子都一根根翘了起来,他猛地一拍惊堂木,发出“啪”的一声脆响,震得所有学生都噤若寒蝉。
他指着林卫国,声色俱厉地怒斥道:
“好!好一个过目不忘!”
“你若真能将那残缺的数百字一字不差地背出来,我便信你!我孙某人当堂给你赔罪!”
“可你若是背不出,或是错漏一字,便是欺师灭祖之罪!今日,我便将你逐出师门,永不录用!”
话音落下,堂屋内的气氛瞬间绷紧到了极点。
空气仿佛凝固,连窗外聒噪的蝉鸣都消失了。
林卫东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毫无血色。他急得满头是汗,一只手死死地拽着弟弟的衣角,用力地往下扯,指节都因为用力而发白。
然而,处于风暴中心的林卫国,却依旧面色平静。
他甚至对着急疯了的哥哥,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
然后,他转向面沉如水的孙秀才,再次躬身。
“学生遵命。”
他清了清嗓子,在那十几道或怀疑、或担忧、或幸灾乐祸的目光注视下,用一种与他年龄极不相符的平稳语调,朗声背诵起来。
那稚嫩的童音,吐出的却是字字珠玑的圣人言。
“子曰:‘譬如为山,未成一篑,止,吾止也;譬如平地,虽覆一篑,进,吾往也。’”
声音响起的一瞬间,孙秀才眼中的怒火凝固了。
“子曰:‘语之而不惰者,其回也与!’”
孙秀才的嘴唇微微张开,脸上的表情从愤怒转为惊愕。
“子谓颜渊,曰:‘惜乎!吾见其进也,未见其止也。’……”
林卫国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被精心雕琢过的玉石,圆润而准确地落入每个人的耳中。
他口齿清晰,语调平稳,一气呵成。
那遗失的,让老秀才抱憾终生的数百字内容,就这么从一个七岁孩童的口中,分毫不差,一字不漏地流淌了出来。
整个私塾,鸦雀无声。
之前还在窃窃私语的蒙童们,此刻一个个张大了嘴巴,呆若木鸡。
哥哥林卫东拽着弟弟衣角的手,也无力地垂了下去,满脸都是无法理解的茫然。
讲台上,孙秀才呆立当场。
他的表情,在短短几十息的时间里,经历了一场剧烈的变迁。
从最初的惊愕,到不敢置信,再到巨大的狂喜。
最后,当林卫国背完最后一个字时,这位年过花甲的老先生,整个人都开始控制不住地浑身颤抖。
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一种极致的,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撑爆的激动!
他冲下讲台,脚步踉跄,一把抓住林卫国瘦弱的手臂,那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林卫国的骨头。
他的声音都在发颤,不成语调。
“你……你……你再说一遍,你真的……只看过一遍?”
“是,先生。”
林卫国的回答,简单,却重如千钧。
“神童!神童啊!”
孙秀才猛地仰起头,放声大笑,笑声苍凉而又快意,两行滚烫的老泪,顺着他脸上的沟壑纵横的皱纹,奔涌而下。
“我孙某何其幸也!何其幸也!晚年竟能收到如此麒麟儿!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
他笑得前仰后合,状若疯癫。
良久,他才止住笑声,用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目光看着林卫国,当着所有学生的面,大声宣布:
“从即日起,林卫国,无需再上大堂课!”
“入我内书房!由我亲自教导!”
“我孙某毕生所学,以及所有压箱底的藏书,毫无保留,倾囊相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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