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把手转动的声音响起,江逸推开了消防通道的铁门。走廊尽头通风口滴落的水珠正砸在吉他面板上,溅起细小的弧线。顾明川蹲在地上,手指卡在琴弦缝隙间,试图将一根锈死的E弦拆下。金属表面泛着暗红斑痕,轻微一扯便崩断,断口划过他指腹,留下一道浅痕。
江逸没有走近控制台,也没有打开投影设备。他站在原地,目光落在散落于地的旧弦上,声音不高:“换弦之前,先清理锈迹。”
顾明川抬头,眼神里有未褪尽的防备。“这把琴用了七年,每根弦都记着调音时的温度。”他语气僵硬,“你不碰琴,不懂它什么时候该留,什么时候该换。”
江逸蹲下身,拾起那段断裂的琴弦。指尖沿着锈蚀纹路摩挲,动作缓慢而准确。“这根弦绷得太久,就像某些记忆,不释放反而会伤人。”他说完,左手抚上腕表,按压表冠。微型投影光束自表盘边缘射出,在斑驳墙面投出一页泛黄的手稿——五线谱上墨迹微晕,《囚鸟》初版旋律静静浮现,右下角印着十年前一家已注销工作室的标识。
空气凝滞了一瞬。
顾明川呼吸微顿,视线钉在那行熟悉的副歌段落。那是他母亲病床前最后一次哼唱的旋律,当时他还未出道,只是个躲在练习室角落写歌的练习生。手稿上的笔迹与他珍藏的草稿本一致,连转音处那个独特的连音符标记都分毫不差。
“这曲子……你怎么会有?”他声音低哑。
江逸未答,只将投影角度微微调整,让签名部分更清晰些。纸页边缘有一行极小的铅笔字:“给小川——妈妈听到了,她在等你唱完。”
顾明川猛地攥紧掌心,旧弦的断口嵌进皮肉。他没动,也没松手。肩头纹身被衣领半遮,生辰八字的墨色沉在皮肤之下,像一道封印多年的刻痕。
“她走那天,我在医院走廊唱了三遍这首歌。”他开口,语速很慢,仿佛每个字都要从记忆深处拖拽出来,“医生说她最后睁了眼,但我没敢确定她是不是真的听见了。”
江逸终于说话:“现在有三百万人能听见。”
“可我不想让他们听见!”顾明川突然抬高声音,又立刻压下去,像是怕惊扰什么,“这不是表演!这是……这是我唯一还能和她说上话的方式!”
他指着墙上投影:“你们要把这个变成舞台特效?灯光、全息、观众投票?把它剪成两分钟高潮片段放进宣传片?”
“不是剪裁。”江逸平静回应,“是让它回到原本的位置。”
他关闭投影,黑暗重新吞没墙面。唯有通风口滴水声持续不断,敲在吉他共鸣箱上,发出空荡回响。
“《囚鸟》最初提交公演曲库时,系统判定为‘情绪风险过高’,建议替换。”江逸继续说,“我调阅了原始评审记录。七位评委中,四人认为‘旋律压抑不利于传播’,两人标注‘主唱情感投入不可控’,一人写了句评语:‘像是在哭,而不是在唱。’”
顾明川冷笑一声。
“所以我把它单独存档。”江逸看着他,“没有修改建议,没有评分,只有一个标签:‘待唤醒’。”
“为什么?”
“因为我也曾有一首唱不出去的歌。”江逸抬起左手,机械表盘在昏光中轻闪,“父亲病倒前夜,他坐在书房听一首老式民谣,反复播放到凌晨三点。第二天我就再没见他打开过那台音响。后来我才明白,有些声音一旦停下来,就再也接不上了。”
顾明川低头,盯着手中断弦。锈迹染上了指纹,像干涸的血痕。
“返场曲需要真正的囚徒来唱。”江逸转身朝通道外走去,脚步平稳,“不是扮演痛苦的人,而是背负着它活着的人。”
铁门开启又合拢,余音在狭窄空间内震荡。顾明川仍跪坐原地,雨水顺着通风管滑落,在他肩头洇开一片深色痕迹。他缓缓抬起右手,指尖触碰到纹身处的皮肤,轻轻摩挲那串数字——母亲诞辰的年月日。
墙上的投影早已熄灭,但那页手稿仿佛还悬在空中。他张了嘴,没出声,嘴唇却自动随着记忆中的节拍开合。第一个音落在雨滴砸下的瞬间,轻微得如同叹息。
他的左脚无意识踩住了地上那根断弦,鞋底碾过锈蚀的金属丝,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指尖开始移动,在虚空的琴颈上按下并不存在的和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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