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初夏的编程视频在凌晨两点十七分三十四秒停止了循环播放。江逸摘下耳机，屏幕的光映在他眼底，像一层薄霜。他没动，指尖停留在暂停键上方，直到终端震动提示电量即将耗尽。
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苏晚棠推门进来时手里抱着一叠器材清单，眉头锁着。她站在控制台前，声音压得很低：“我在器材室发现了点事。”
江逸抬眼。
“林初夏在哭。”她说，“膝盖肿得厉害，绷带底下全是淤痕，还藏了止痛药。”
江逸站起身，机械表发出微弱的震动，像是电池将竭前的最后一丝提醒。他没去管它，跟着苏晚棠穿过空荡的排练厅，脚步落在地面上没有回响。
器材室的灯亮着。林初夏蜷坐在角落，右腿屈起，手套指尖被撕开了一道口子，露出泛红的指腹。她抬头看见江逸，本能地把药瓶往抽屉里塞，动作僵住。
苏晚棠蹲下来，声音很轻：“我不是来责备你的。我只是想知道，你疼了多久？”
林初夏咬住下唇，没说话。
“我以前也这样。”苏晚棠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旧创可贴，边缘已经发白，“演出前半月扭伤脚踝，瞒着所有人打封闭上台。后来落下了阴雨天就酸的毛病。”
林初夏的手指动了动。
“你说出来，没人会怪你。”苏晚棠说，“但你现在不是在坚持，是在透支。”
江逸一直站在门口，这时才走近。他没看林初夏，而是打开领带夹，微型投影仪无声启动。蓝光浮现在空中，是近一个月的运动负荷曲线图，峰值密集得几乎连成一片。随后切换为MRI影像对比——髌骨表面的软骨磨损区域比三周前扩大了近两倍。
“三级损伤。”江逸的声音平稳，“继续训练，两年内可能无法正常行走。”
林初夏猛地抬头：“我可以减量……基础动作还能做。”
“你以为停不下来是因为热爱？”江逸看着她，“是你在用疼痛证明自己值得留下。”
林初夏嘴唇颤抖。
“你不是唯一一个害怕被淘汰的人。”江逸说，“但你的倒下不会让团队更强，只会打乱所有人节奏。下一阶段巡演有七场需要高空机械舞，你是核心节点。你塌了，整条链都会断。”
苏晚棠轻轻拉开抽屉，取出一个小塑料盒。里面是一副隐形眼镜，度数标签清晰写着“-5.0”，而林初夏的验光记录显示她只需要“-3.2”。
“这是明天彩排要用的道具镜片。”苏晚棠说，“你不该戴它。”
林初夏低下头：“舞台灯光太强，我看不清标记点……我想试试能不能适应。”
“所以你就拿一副根本不属于你的眼睛去硬撑？”苏晚棠声音有些发紧，“你以为模糊一点就能躲过别人的目光？可我们早就看见你了。”
江逸蹲下身，和她平视：“你知道我们第一次注意到你是什么时候吗？”
林初夏没答。
“是你凌晨两点还在调试动作帧率的时候。”江逸说，“屏幕上满是代码，耳机里放着自己的录像，一边写程序一边修正手部轨迹。那个时间点，你不在逃避，你在创造。”
林初夏的眼眶红了。
“你不需要靠忍痛来证明价值。”江逸说，“你早就是不可替代的那个。”
林初夏终于崩溃，肩膀剧烈抖动，眼泪砸在手套残破的指尖上。她哽咽着说：“我只是……怕他们觉得我不够努力……因为我话少，因为我不敢看镜头……如果连跳舞都做不好，我就真的什么都不是了……”
苏晚棠抱住她，手轻轻拍着她的背。
江逸站起身，走到门外。他调出医务室排班表，拨通值班医生的私人号码，简短说明情况后挂断。又联系康复组，预约了明日最早的核磁复查档期，并备注“优先处理，禁止对外透露信息”。
走廊尽头的窗透进月光，照在投影仪关闭后的空气中，残留的蓝光渐渐消散。
苏晚棠扶着林初夏走出来时，江逸正低头查看行程调整方案。他抬头问：“能走吗？”
林初夏点点头，脚步虚浮。
“我送她过去。”苏晚棠说，“你不用跟着。”
江逸没坚持，只是把一张加密门禁卡递给她：“走员工通道，避开主楼摄像头。”
苏晚棠接过卡，看了他一眼：“你也该休息了。”
江逸没回应。等她们的身影拐过转角，他才重新打开终端，调出林初夏未来四周的训练计划。所有高强度项目全部标红，旁边弹出修改建议框：【建议替换为水下抗阻训练 神经反馈协调课程】。
他输入确认指令，系统自动同步至教练组后台。
然后他站在原地，望着器材室半开的门。地上有一小滩水迹，是刚才林初夏擦膝盖时留下的。月光斜照进来，映在湿痕边缘，像一道未愈合的裂口。
他转身走向办公区，途中停下，从西装内袋取出备用电池，换进机械表。咔嗒一声，震动恢复，节奏依旧与心跳一致。
终端再次弹出提醒：【康复组回复——患者需立即进行关节腔积液抽取，建议二十四小时内暂停负重活动】。
江逸回复“已知悉”，并附上一条新指令：【封锁医疗记录访问权限，仅限苏晚棠与主治医师查阅】。
他坐进椅子，刚准备调出下周宣传节奏模型，手机震了一下。是苏晚棠发来的消息：【检查做了，医生说再拖一周可能就得注射激素。她睡着了，我守一会儿】。
江逸回了个“好”字。
他盯着天花板，片刻后起身，去了茶水间。泡了杯热茶，没加糖，端回来放在桌上。杯子散热的热气微微扭曲了投影残影。
他打开另一个界面，是内部论坛的成员匿名倾诉板块。搜索关键词“害怕”“不够好”“被淘汰”。跳出来十几条记录，最近的一条是三天前发布的：【每天练到凌晨不是因为热爱，是因为醒着的时候至少能觉得自己有用】。
发布者ID尾号是7319，正是林初夏的工号后四位。
江逸关掉页面，靠在椅背上闭眼五秒。再睁眼时，目光落在办公桌角落的一个旧眼镜盒上——那是苏晚棠顺手留下的，里面装着那副度数不符的隐形眼镜。
他拿起盒子，轻轻摩挲盖子边缘。突然意识到什么，迅速翻出今晚彩排的道具清单电子版。在“视觉辅助类”一栏中，明确标注：【主舞位使用-3.2度透明镜片，模拟无镜片状态表演】。
而这副-5.0的，根本不在发放名单里。
他立刻拨通苏晚棠电话。
铃声响到第三声才接通。
“那副眼镜，”江逸问，“是从哪儿找到的？”
“道具箱最底层，用胶带缠着。”苏晚棠的声音带着疲惫，“我以为是备用件。”
江逸沉默两秒：“不是我们的东西。”
“什么意思？”
“我们订的镜片都是定制包装，这副是零售拆封过的。”江逸站起身，“而且度数完全不对。有人把它混进了我们的道具。”
电话那头静了几秒。
“你是说……”苏晚棠声音变了，“这是故意的？”
江逸没回答。他走到窗边，望向楼下漆黑的停车场。一辆黑色商务车正缓缓驶离，车牌被泥水遮住大半。
他记下车型轮廓，拍照存档。
然后回到终端，调取过去十二小时的安保日志。在凌晨四点十三分的监控记录中，一个穿后勤制服的身影出现在道具仓库外，停留了六分钟。面部被帽檐遮挡，但身形偏瘦，右手有轻微晃动习惯——和霍氏娱乐某位技术顾问的体态特征高度吻合。
江逸将截图另存，标记为“待查”。
他重新看向那个眼镜盒，月光正照在透明塑料壳上，映出一道歪斜的反光。
像一道划破平静的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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