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芯“啪”地爆了个灯花,火光跳了一下,映得沈如晦的影子在墙上晃。她手却稳得很——剪刀利落地挑开烤过的箭杆,血猛地溅出来,几点猩红蹭上袖口,像谁不小心甩上了朱砂。
“呃……”榻上的男人闷哼一声,喉头滚动,带着铁锈味的血沫溢出来。下一秒,他忽然睁眼,左手猛地扣向沈如晦的脖子,指节冰凉,力道却狠得像是最后一搏。
“松手!”她声音不高,银针却已压在他颈侧,针尖刺破皮肤,渗出一粒血珠。
他动作一顿。两人离得极近,他眼中还带着毒发时的混沌,却在看清她面容时明显愣了一下——像是认得,又像不确定。手指微微松开,没完全撤离,只虚虚攥住她衣领,嗓音嘶哑得像磨砂:“这是……什么地方?”
“杏谷,我的药庐。”沈如晦用针柄拨开他的手,语气没什么起伏,“再掐,下一针就落你哑门穴,让你这辈子都说不出地名。”
他没接话,眼中的恍惚渐渐褪去,转而浮起一丝窘迫——他这时才察觉自己几乎半裸,玄色外袍早被剪得零碎,胸前衣襟散开,露出泛着青白的皮肤。他下意识想拢衣襟,却牵动后背的伤,顿时疼出一头冷汗。
“别乱动。”沈如晦一手按住他肩,掌心贴着他锁骨,温热透过皮肤传来,“箭尾断了,倒钩还卡在肉里,得剖开取。麻沸散只剩一碗,刚才应急给你灌下去了。”她停顿了一下,像是说今天天气不错,“现在——你得清醒着熬。”
男人喉结滚动,目光扫过桌上一字排开的刀、钩、羊肠线,最后定在她脸上:“你要生取?”
“嗯。”她提起酒壶淋在刀刃上,酒液顺刀滑落,滴进火盆,“嗤”地窜起一簇蓝焰,“割得慢了我手酸,你更受罪。所以——”她终于抬眼正眼看他,“别浪费力气掐我,留着咬东西。”
男人盯着她看了两秒,忽然低低笑出声,笑声扯到伤口,他吸了口气,却还是笑:“行,我咬自己,不咬大夫。”
“识相。”沈如晦把酒壶递到他嘴边,“漱一口,别待会咬断了舌头。”
他含了一口,辣得眼角发红,却一声没吭咽了下去。把酒壶推还给她时,声音低哑:“怎么称呼?”
“沈如晦。”她低头拨了拨灯芯,火光跳在她睫毛上,映得微微发亮,“师父取的,意思是——”
“天色晦暗,难辨病症?”他接得很快,尾音里甚至带点调侃。
她挑眉,终于露出一丝意外:“还懂医书?”
“略知一二。”他说得含糊,手指却无意识摩挲着榻边一块布——是从她裙角撕下来的,还沾着他的血。摩挲两下,他又抬眼:“我叫——”
“先别报名字。”沈如晦用刀背轻轻点了点伤口边缘,“我怕手抖。”
他立刻噤声。下一刻,刀尖贴上皮肤,火烤过的金属带着微温,但他仍然浑身一绷。沈如晦左手压着他肩胛,清楚感觉到他心跳——咚咚、咚咚,越跳越急。
“想点别的分散注意。”她低声说,刀锋已利落划开皮肉。
他呼吸颤了颤,却真的开口,声音压得极低:“想……我腰上那块玉佩。”
沈如晦手下没停,刀尖敏捷地探入挑住倒钩,血顺着她指缝往下滴。她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
“我娘留下的。”他咬着牙,声音却稳,“刻的龙纹……是宫里匠人的手艺。我若活不成,麻烦你把它当了,买副薄棺。”
“宫里的人?”沈如晦刀锋微顿,抬眼瞥向地上那摊血水——半截箭杆上的铜羽,她早认出是禁内制式,只是没点破。她轻轻嗤笑一声,语气淡得像白水:“果然麻烦。”
男人疼得抽气,却还笑:“怕了?”
“怕。”她手下动作更快,钩箭“当”一声丢进铜盆,血点溅上她脸颊,“但更怕坏了我杏谷的名声。”
说话间针已穿过皮肉,羊肠线拉出细微的“嗤嗤”声。男人额上全是冷汗,却真没再动,只在最后打结时突然伸手,指尖碰了碰她袖口,像是想抓什么支撑,又怕弄脏她,转而死死攥住榻沿。
“好了。”沈如晦剪断线,用酒浸的棉团按了按伤处,随手抹去脸上的血,“命算捡回来了,皇家郎。”
他整个人松懈下来,脸色白得吓人,嘴角却弯了弯:“沈大夫手法真稳……冷静得像块冰。”
“大夫的手不能抖。”她洗净手,转身拉开药柜抽屉,把那块龙纹玉佩随手扔出去---动作随意得像丢一块碎石,“感情留着,好多收诊金。”
他望着那抽屉,眼神微微一沉,旋即又恢复如常。合上眼,声音低哑带笑:“诊金……记我账上,加倍付。”
“怕你付不起。”沈如晦甩甩手上的水,走回榻边拉被子盖到他肩上,“睡。四个时辰内发热是正常的,超过——”她手指在颈间一比。
男人低笑,忽然伸手轻轻碰了下她手腕,一触即收,像被烫到:“沈如晦,多谢。”
她没应声,只把灯芯捻暗,转身收拾染血的布巾。走到门边,回头瞥见他侧脸陷在阴影里,睫毛上凝着冷汗,呼吸却已渐沉。
她低头,目光掠过抽屉——玉佩一角在昏暗中泛着微光,像无声的预兆。沈如晦轻轻吁了口气,低声自语:“龙纹……真是麻烦。”
屋外,雪粒窸窣落下,细细密密,像是啃咬着木头,也像在啃噬她刚刚划下的那道界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