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需要一份林府的详细布局图。”
“宴会那日,是最好的机会。”
夏昭斓立刻道:“我去找爹!让他……”
“不行!”
温弈墨立刻打断她,“夏伯父为人太过耿直,若知晓我们的意图,定会反对。他若稍有犹豫,被林石诣那老狐狸察觉,我们便前功尽弃,还会连累他!”
夏昭斓也反应过来,她思忖片刻,突然说道。
“我父亲身边,有一位姓赵的副将,叫赵启平!”
“赵叔是看着我长大的,最疼我了!”
“明日,我便去找赵叔,跟他说我很好奇林太傅的府邸是何等奢华,求他陪我父亲同去赴宴时,帮我‘看’清楚,回来好讲给我听。”
“以他的机敏,只需在府中走上一圈,记下亭台楼阁、守卫岗哨的位置,回来便能绘出一张八九不离十的图。”
温弈墨眼前一亮。
“是个好办法!”
“不过你记住,此事,绝不能让他人知晓,尤其是你父亲。”
夏昭斓重重点头。
“我明白!弈墨,你放心!”
而此刻——林府。
一处黑沉沉的小院,跟府里其他地方的金碧辉煌格格不入。
院门紧锁,四周站满了侍卫,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屋里,安谈砚一脚踹翻了食案,杯盘碗碟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端走!这些猪食是给人吃的吗?”他剑眉倒竖,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佩剑上。
即使被囚禁了几年,他俊朗出尘的脸上,依然带着一种属于少年将军的锋利英气。
两个侍卫互相看了一眼,脸上是见怪不怪的无奈。
这位小王爷,打从六年前被送来当人质,隔三差五就要闹这么一出,他们都麻木了。
“小王爷息怒,小的这就去厨房给您换一份。”
一个侍卫陪着笑脸,弯腰去收拾地上的狼藉。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安谈砚的怒火吸引时,角落里,魏然依旧气定神闲地摇着他那把折扇。
他身姿清瘦,面容俊雅,带着读书人特有的文气。
那双深邃的眼睛,透过窗格子,望着外面那四四方方像口井似的天空,好像神游天外去了。
然而,在他宽大的袍袖底下,垂着的左手,正用一根被磨尖的细小骨刺,飞快地在一片桑皮纸上刻下字迹——
六年之约已到,王府依计而行。
六年了。
这不见天日的囚禁,这消磨人骨头的牢笼,该到头了。
安谈砚每一次看似冲动的“找茬”,其实都是在给他创造机会。
刻完最后一句,魏然指尖轻轻一捻,那纸片就卷成个极小的纸卷,悄无声息地塞进了折扇中空的扇骨里。
他慢慢合上扇子,抬眼,正好和安谈砚投过来的目光碰了一下。
两人的眼神在空中飞快地交汇,又立刻分开。
一切,尽在不言中。
风,要来了。
林府,书房。
紫檀木书案上,墨色沉沉。
林石诣背着手站在一幅巨大的疆域图前,眼神好似秃鹫盯着猎物一样,在京畿和西凉的交界处来回扫视。
安谈砚的吵闹,魏然的沉默,在他眼里不过是笼中困兽徒劳的挣扎。
他心里真正惦记的,是另外一个人。
“锦晏……”
那是当年跟着定远王和西凉王一起打江山的传奇谋士,论智谋,天下无人能及。
可江山刚稳,这人就躲到深山里去了。
这些年,林石诣不知花了多少金银财宝,许了多少高官厚禄去请,连个回音都没有。
“要是能得到锦晏……”
林石诣的手指关节,在舆图上重重一叩。
要是能得到这个人,还怕他林家的富贵不能传个千秋万代?
一个心腹悄悄走进来,单膝跪地。
“太傅,还是……没有锦晏先生的消息。”
林石诣慢慢转过身,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失望和戾气。
“六年了。”他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一丝焦躁,“把魏然和安谈砚那两个小崽子关在眼皮子底下,一是借机羞辱羞辱西凉王和定远王那两个老东西,也让魏家、安家都安分点!二嘛……”
他踱到窗边,望着外面森严的府邸,嘴角勾起一丝阴鸷的弧度。
“自然是为了钓出锦晏这条潜渊的老龙!这饵挂在钩上六年,本太傅就不信,他能永远无动于衷!”
他眼中闪过一丝贪婪的厉色。
“只要锦晏敢来,本太傅自有万般手段,让他……俯首听命!”
他猜得没错,六年为期。
信到,故人必至。
不过,究竟谁谁是猎人,谁是猎物,还未可知。
……
永亲王府。
王妃唐念绮一大早就进宫给皇太后请安去了。
偌大的王府显得空荡荡的,反倒成了温弈墨的天下。
夏昭斓如约而至,刚进门就清脆地喊起来
“弈墨!你可算舍得叫我来你家吃饭啦!你这王府比我家的可大多了,就是……太清净了些。”
她一边说一边好奇地四处张望。
温弈墨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迎上去,伸手替她拂掉肩头的一片落叶。
“母亲不在,正好请你来陪陪我,添些人气。”
两人挽着手臂走在曲折的回廊下。
付玉安静地跟在后面,再往后几步,是垂手侍立的方管家。
走到一片青翠的竹林边时,温弈墨脚步微微一顿,侧过头,忧心忡忡地对付玉低声说:
“……母亲前日还说起,府里的库房年头久了,有几处梁柱怕是不太稳当,担心会塌。”
付玉立刻心领神会,也压低了声音,一脸担忧。
“是啊,王妃为这事愁得很呢。”
温弈墨语带郑重:“特别是存放父亲那些旧兵书,还有……涉及当年北境军务往来的老档案的地方。万一让不相干的人知道了,或者搬动的时候弄坏了,恐生事端。”
付玉连连点头:“王妃已经吩咐奴婢了,今天下午就去个信得过的师傅过来看看,估个修缮的价钱。王妃的意思是,这事得抓紧,最好三天内就动工,免得夜长梦多。”
一阵风吹过,竹叶簌簌作响,几乎盖住了她们的低语。
温弈墨抬眼,余光瞥见身后的方管家,他的脚步似乎有那么一刹那的停顿,很快又恢复了正常,只是头埋得更低了。
鱼饵,已经撒出去了。
午饭摆在了临水的小轩里。
夏昭斓果然不负“热闹”之名,一会儿抱怨鱼刺太多,一会儿又夸点心真甜,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温弈墨含笑应和着,时不时给她夹菜添汤,眼神却时不时看向了旁边伺候的方管家。
他看起来恭恭敬敬,布菜、斟酒,一点不含糊。
可那双低垂的眼睛,总是不自觉地往门外瞟。
他的心,早就不在这饭桌上了。
“这酒味道有点淡了,”方管家忽然弯下腰,恭敬地说,“郡主,小姐,容老奴去库房地窖,取一坛新到的‘女儿红’来吧?”
夏昭斓拍手叫好。
“好啊好啊!我就爱喝那个!”
温弈墨点点头,语气平淡:“去吧。”
方管家躬身退了出去。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温弈墨的指尖,在桌沿上极轻地敲了三下。
暗处,可竹的身影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方管家捧着酒坛回来了。
又过了一会儿,可竹的身影悄悄出现在水榭外的月亮门边,对着温弈墨打了个手势。
温弈墨心里彻底明白了。
送走了夏昭斓,温弈墨在书房召见了可竹。
“都看到了?”
可竹点头,神情凝重。
“他并未直接去库房。”
“而是绕到后角门,那里有个常来府里送菜的贩子在等他。”
“方管家塞了一张小纸条给那人,只急促地说了一句‘尽快’,然后才匆匆去了库房取酒。”
一切,与温弈墨预想的分毫不差。
付玉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怒道:“这个吃里扒外的老东西!郡主,奴婢这就去把他绑了!”
“不必。”
温弈墨的声音冷得像冰。
她走到窗边,看着方管家正在院中指挥下人修剪花枝的背影,眼神幽深。
“他是皇伯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