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层人皮下是一张被划得面目模糊的脸,看得出王德发极力想要辨认出这人原本的模样,但是新伤旧伤叠加起,很难和活生生的人联系起来。
王德发围着尸体正着转了一圈,反着转了一圈,然后用胳膊肘小心地碰了碰沈弈。
“皇上,这……奴才认不出来啊!”
【程栩:我快维持不住了。】
【宋念:求求,再坚持一下。】一想到要自己面对那具尸体还有情绪不稳定的沈弈,心里便敲起了退堂鼓。
万宝珠的身形一晃,本是凌厉的眼神又变得畏惧小心起来。
【宋念:不是吧……】
“娘娘,你可认得出这是哪位?”王德发的视线在万宝珠和沈弈的脸上扫来扫去。
沈弈不置一言,只是紧紧攥着方才写的“验尸记录”,骨节分明的手上现出根根青筋。
此人在忍耐什么。
万宝珠摇了摇头,不敢吭声,她恐怕是唯一一个穿越后没有手拿剧本的可怜人了。
好歹给植入一下剧情和人物设定吧。
全靠猜和编,心脏都快停了。
良久,沈弈目光如炬,盯得她感觉身上快多一个窟窿了。
“传,大理寺仵作姜延。”
沈弈看起来并不相信眼前的万宝珠,更不相信她说的那些话,又或者说是不愿意相信。
万宝珠心底清楚得很,换做是她也不敢相信这些事,狗皇帝是被人摆了好几道吧。
【路苒苒:他看起来有点愤怒。】
【宋念:换作是你被耍了,会气得跳脚的。】
【程栩:眉毛下压约20%,眼睛微眯,上唇收紧,唇角往上拉扯,下唇随之而动,厌恶和愤怒的情绪各占一半。嘴唇紧抿,他拒绝接受眼前的一切,并且不想说话。】
沈弈拂袖而去,王德发跺跺脚跟上了他。
不多时,隔间传来丝丝缕缕浸入心脾的月桂香,还亮起了一盏烛火。
【程栩:他在等,趁现在时间空档,你快拿纸笔来,我说,你记。】
万宝珠把纸铺开。
【程栩:面部苍白,溢血点较少。口鼻处似有血液痕迹。】
【尸斑出现在手臂、指端及下半身,背部无明显尸斑。】
【勒痕走向是从前颈部绕至下颚下方,再绕至耳后,于头顶处消失。】
【前颈部勒痕比之后颈部深,整个勒痕由深至浅,勒痕上无皮肉组织和鲜血。】
【系上吊。】
万宝珠伏在案上一笔一划地做听写题。
她不大会用毛笔,握笔姿势不对,写出来的字自然是深一块浅一块的。
御书房内的月桂香氤氲,沈弈不时抬眼看看窗外的天。
万宝珠的手一刻不停,一字不漏地把脑子里的话写全了。
最后一笔时,她打了一个呵欠,笔下泅出一朵墨花。
她放下笔,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手指触碰到一个有温度的东西。
她仰头一看,沈弈不知何时站到了她的身后,正一言不发地看着案上密密麻麻的黑字。
放眼望去,窗外的风雪没有停止的意思,甚至有越来越大要演变成暴雪的倾向。
看这意思,姜延还得要一阵才能赶到了。
“太慢了。”
王德发会意,解释道:“许是姜大人在路上被大雪耽搁了。”
沈弈腕间发力,手中软软的麻黄纸变成了凌空刺向了王德发的暗器,没有任何声响,纸擦过他的左膝直直插进了地面中。
“一炷香之内,朕要见到姜延。”
“奴才省得!奴才省得。”王德发连滚带爬地奔出了御书房,一头扎进大雪中,深浅不一的脚印很快被落下的大雪覆盖。
御书房内,静默无声。
万宝珠连大气都不敢喘。
生怕惹到了这个心理阴暗又武功高强的男人。
沈弈倒没在她身后站多久,他走到堆积成山的奏章前,端正坐下,偶尔会执笔圈圈点点,但左手会不时按揉鬓发处。
他看起来很疲倦。
【路苒苒:刚才我重新卜了一卦。】
【日干为身,时干为伞,十干不入,推身其人,有富贵之气,却无富贵之相,应是宫中之人,有疑惑之处,不可往下推。】
【白虎惊天柱星,有杀身之祸,直使入死门,其人为上吊而死。】
【再推万宝珠之身,受阻未果。】
【宋念:所以?】
【路苒苒:有高人更改过万宝珠的命数,气运也随之改变,看不出万宝珠和这个人有什么关系,但这个人绝对是上吊死的。】
【程栩:好几个五分钟过去了。】
【路苒苒:栩栩姐姐别急嘛,人家又不是AI,秒秒钟就能给出结果。呐,玄门有一种术法是傀儡术,还有一种术法是控梦术,第三种术法通常不用,十分阴毒。本大师推测,沈弈的身上可能被下了咒。】
【程栩:我想也是。有没有办法破解?】
【路苒苒:嗯……办法倒是有。】
御书房大门外传来窸窸窣窣拍打衣袍的声音。
门开了。
来人正是号称“佛之一刀”的大理寺仵作姜延。
他的左眼上敷着黑布,右眼则是亮得让人不自觉闪躲。
裹挟着屋外刺骨的寒气,姜延刚迈过门槛,大门便合上了。
“微臣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沈弈捉着一支细长的笔,虚空画了一个圈,好似将姜延圈在里面了,又点了一个点在正中,刚好是姜延的脑门处。
“迟了一点。”
“微臣……”
姜延咳嗽两声,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沈弈的唇角勾了勾,从鼻腔里发出一声闷响,不知是不是在笑。
“朕愿意给你一次将功赎罪的机会。”
姜延摸摸鼻头,侧目,视线落在只盖了一件被剪坏的衣裙的女尸上。
“微臣叩谢皇上,皇上的吩咐微臣定当竭尽全力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沈弈:“验吧。”
姜延铺开了自己带来的家伙。
长的短的尖的钝的,好不齐全。
沈弈的指尖轻叩着桌面,一下,两下。
气氛变得安静又诡异。
方才被朔风吹散的月桂香又浓郁起来,万宝珠吸溜吸溜鼻子,打了个喷嚏。
姜延始终没有动他的刀,只在最后一刻,提刀直插入尸身,拔刀,收尾。
他洗净双手后,弯腰拾起地上皱成一团的麻黄纸。
逐渐展开的过程中,他的欣喜之感爬上了眉梢。
独眼里迸出喜色。
“微臣惭愧,仵作之职十数年,自以为经验老道,今日一见,臣不禁感慨,皇上当真是才华横溢,当世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