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后,赵虎就疯了。
他蜷缩在十几平米的出租屋角落,像一只被剥了皮的野狗,双手死死抱住头颅,浑身筛糠般抖个不停。
他的嘴里,翻来覆去只剩下几个破碎的音节:“铃……别响了……别响了……她们在哭……一直在哭……”
起初邻居只当是小年轻喝多了耍酒疯,可一连两天,那压抑的、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哀嚎就没停过。
终于有人受不了,报了警。
带队来的是吴所长,一个快五十岁的老片警,见过的案子比年轻人吃过的盐都多。
可一踹开赵虎的房门,饶是见多识广的他,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屋里弥漫着一股血腥混着腐肉的腥气,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
光线昏暗,墙纸大片剥落,而那面正对着赵虎的墙壁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抓痕,指甲在水泥上刮出的沟壑纵横交错,像是用生命在上面谱写着无声的恐惧。
指尖断裂处残留着血肉模糊的痕迹,地面上散落着十几片已经翻卷、带着血丝的指甲碎片,在手电光下泛着暗红的光泽。
更让人头皮发麻的是赵虎本人。
他的双耳耳道里,正缓缓渗出一种粘稠的、近乎黑色的血液,顺着脸颊滑落,在下巴凝成一滴滴沉重的黑珠,“啪嗒”落在地板上,发出轻微却清晰的声响。
那血竟不散,反而在地面微微蠕动,像活物般向墙角蔓延。
他的眼神涣散无光,眼球布满血丝,瞳孔收缩如针尖。
看到穿着制服的警察,非但没有半点安定,反而像是见到了催命的阎王,膝盖一软就跪在地上,咚咚磕头,额头撞击地面的声音沉闷而急促,额角很快渗出血来。
他声嘶力竭地求饶:“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碰那个铃!求求你们,让它别响了!它在我脑子里响!她们在哭!她们要拉我下去!”
吴所长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手套下的手微微发颤。
他蹲下身,用笔尖轻轻拨开赵虎的衣领——后颈处,赫然浮现出一圈青黑色的环状印记,像是被冰冷的绳索勒过。
“这不是疯病……”他低声自语,喉头滚动,“这像是……被人‘记’上了。”
他示意手下将人控制住送去精神病院,一边在记录本上重重写下“青铜铃”三个字,笔尖几乎划破纸页。
一股看不见的阴云,正从那间密室逃脱的店铺开始,悄然笼罩了整个夜市。
接下来的三天,夜市彻底没了安宁。
每到凌晨时分,总有不止一个居民声称,听见一阵幽幽的铃声,若有若无,像是从极远的地方飘来,又像是直接在耳边响起——那声音并不清脆,反而带着金属锈蚀的滞涩感,每响一下,耳膜便随之震颤,仿佛有细针在颅内轻轻刮动。
夜市里的野猫野狗像是遇到了天敌,毛发炸起,发出凄厉的嘶叫,四散奔逃。
有人凌晨收摊,看见七八只野猫围成一圈,背对着密室方向,尾巴僵直,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像是在“守夜”。
住在街尾的王婶家,那条养了五年、壮的像头小牛的老黄狗,在第三天凌晨突然暴毙。
尸体僵硬如铁,四肢蜷缩,一双狗眼翻白,直勾勾地瞪着密室的方向。
更诡异的是,它的嘴微微张开,舌头上竟凝着一小撮灰白色的粉末,像是香灰,又像是骨屑。
恐慌开始蔓延。
这时,夜市里小有名气的“半仙”林半山闻讯赶来了。
他手持一柄枣红色的桃木剑,怀揣一叠画得歪歪扭扭的黄符,在密室门口煞有介事地绕行三圈,口中念念有词。
他本是江湖术士,平日靠算命看相糊口,对鬼神之说半信半疑,今日却鬼使神差地想“试一试真本事”。
可当他指尖刚触到门板,一股刺骨寒意骤然顺着手臂窜上天灵盖,耳边仿佛响起无数女人的低语,密密麻麻,如虫噬骨。
他猛地缩手,脸色煞白。
但他仍强作镇定,抽出一张镇煞符,猛地往密室大门上一贴。
符纸刚贴上,竟像被无形之火灼烧,瞬间焦黑卷曲,边缘化作飞灰飘散。
他慌忙点燃一把艾草,试图用阳火驱散阴气。
火焰初时橘红,跳跃温暖,可不过三秒,竟毫无征兆地转为一团幽绿,火苗扭曲如蛇,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臭——那气味像是腐烂的铜钱混着烧焦的头发,直冲鼻腔,让人反胃。
林半山“哎呀”一声,吓得连退数步,手里的桃木剑“当啷”落地。
他嘴唇哆嗦,脸上血色尽失,喃喃自语:“不对,不对……这不是寻常的阴气……这是‘有主之怨’!是活人在养鬼!惹不起,惹不起啊!”说罢,竟是连法器都顾不上了,转身就跑,裤裆竟湿了一片,留下一路仓皇脚印。
苏轻烟从不信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但接二连三的异常,让她无法再用巧合来解释。
当晚,夜市摊主聚在巷口议论纷纷,有人说看见林半山连滚带爬地逃出密室,嘴里直喊“招魂幡”。
她站在人群边缘,听着这些荒诞言论,心中却升起一丝不安:如果真有什么东西……它会不会留下痕迹?
她调取了安装在主题区内的监控,画面让她心中一凛。
监控显示,每晚的零点十三分,摄像头必定会闪烁黑屏三秒。
而在那黑屏之前的一瞬间,放置在玻璃罩内的那只青铜铃残片,竟然会发生肉眼可见的微微震颤!
那震动极细微,却带着某种规律,仿佛在回应某种召唤。
“难道……残片还有影响?”苏轻烟的心沉了下去。
科学无法解释的现象,让她第一次感到了发自骨髓的寒意。
她曾劝阻过赵虎,也曾质疑过顾尘捏碎铃铛的举动。
若这一切真是因她疏忽而起……她无法原谅自己。
她尝试报警,吴所长却劝她:“没证据,我们不能随便搜查私人场所。”
但越是恐惧,她骨子里的那股倔强就越是沸腾。
她决定,今晚亲自去密室一探究竟。
临行前,她深吸一口气,给最好的闺蜜发去一条语音:“小雅,我现在去店里一趟。如果我十二点还没回你消息,你就立刻报警,定位我的手机。”
午夜的密室,漆黑如墨,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沉重如鼓。
苏轻烟打开手机手电筒,那道细微的光柱在黑暗中显得如此脆弱,仿佛随时会被吞没。
她一步步走进那个名为“怨铃”的主题区,两旁的红色帷幕在密闭的空间里无风自动,轻轻摆动,像垂死之人最后的呼吸。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铁锈、腐木与劣质檀香混合在一起的怪味,闻之欲呕,鼻腔深处泛起一阵酸涩。
她强忍着不适,靠近那个陈列着青铜铃碎片的展柜。
指尖刚触到冰凉的玻璃,一股寒意便顺着手臂窜上脊背。
就在她弯腰,想看得更仔细一些时,一声轻微的叹息,毫无征兆地在她耳边响起。
那声音极轻,却清晰可辨,像是一个女子在低声啜泣,气息拂过耳廓,带着潮湿的凉意。
她猛地回头,手电光疯狂扫射身后——空无一人!
就在此刻,一道黑影“嗖”地从天花板的通风口跃下,正是阿九!
那只黑猫全身毛发炸起,像一根根钢针,瞳孔缩成一条细线,它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死死咬住苏轻烟的裤脚,用尽全身力气往后拖拽,爪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吱嘎”声。
“阿九,你干什么!”苏轻烟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个踉跄,下意识地想要挣脱。
挣扎间,她手里的手电光束在地面上胡乱扫过——然后,她的动作和呼吸,在同一刻凝固了。
光线下,一道影子清晰地投映在地上。
是她的影子。
此刻,那道影子,正缓缓地、用一种极为僵硬诡异的姿态,抬起了它的右手。
而她自己,明明一动未动!
就在那道影子缓缓抬起右手的刹那——
几公里外,筒子楼顶层的小屋里,一盏油灯无风自动,火焰剧烈晃动。
盘坐在床榻上的顾尘猛然睁眼,瞳孔深处掠过一丝金芒。
他的神魂如古井泛波,清晰感应到一股熟悉的魂力正在密室中疯狂汇聚。
“又是它……”他低声呢喃,声音冷得像冰,“借活人神识重塑形体?找死。”
话音未落,他起身推门。
身影踏入走廊的瞬间,如同融进墙壁的影子,无声无息地淡去。
三秒钟后,那抹黑影已在密室门前凝聚成形。
他推开门,一股夹杂着刺骨怨念的阴风扑面而来,密室内的铃声在这一刻轰然大作,尖锐刺耳,仿佛千万根钢针扎入耳膜!
空中,一个半透明的女性虚影已经凝聚成形,长发遮住了面孔,只露出一双怨毒的眼睛,它那只虚幻的手,正朝着苏轻烟的眉心,一寸一寸地缓缓探去!
顾尘缓步上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甚至没有开口说一个字,仅是抬起了他的右手,对着那虚影的方向,五指张开,凌空虚握。
那一瞬,他脑后似乎有万丈金光一闪而逝,快到让人以为是错觉。
而在阿九那急剧收缩的猫瞳里,却清晰地映照出另一番景象——无数肉眼不可见的金色丝线,自那男人的指尖暴射而出,如同一张天罗地网,瞬间缠住了那女鬼虚影的四肢和躯干。
然后,猛然一扯!
“——!”
女鬼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那是灵魂层面的哀嚎,连空气都为之扭曲。
它那好不容易凝聚的形体,如同被巨力撕扯的布帛,瞬间崩解,化作一缕缕浓郁的黑气,不受控制地被尽数拉入顾尘的掌心,消失不见。
阴风骤歇,铃声戛然而止。
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苏轻烟只觉得眼前一黑,双膝一软,便向后昏倒在地。
一只手及时揽住了她下坠的身体。
顾尘将她接入怀中,脸色微微泛白,显然刚才那一击并非毫无消耗。
他伸出指尖,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轻轻一抚,抹去了一丝已经侵入的残魂印记。
他低头,看向脚边的阿九。
黑猫此刻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慵懒模样,它走到顾尘脚边,用头蹭了蹭他的裤腿,随即伸出舌头,恭敬地舔了舔他的鞋面,喉咙里发出一阵“咕噜咕噜”的低鸣。
那声音在顾尘的识海中,却化作了一句清晰的意念——
“它……还没死透。”
顾尘的目光穿过黑暗,落在那几片静静躺在玻璃罩里的青铜残片上,眼神变得深邃起来。
这“有主之怨”,怨气只是表象,真正难缠的,是它背后的那个“主”。
他低头,看着怀中气息微弱、面带惊恐的女人,眉头微蹙。
此地阴气未散,不宜久留。
他抱起苏轻烟,脚步轻得像一片落叶。
夜风卷起帷幕,遮住了他的背影。
当第一缕晨光洒进密室时,只余下破碎的展柜、焦黑的符纸,和地上一道深深的抓痕——证明那一夜,绝非虚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