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阴冷的杀意几乎凝成了冰霜。
只见黑袍人指尖微屈,一柄无形的气刃已然成型,只需轻轻一划,便能破开苏轻烟胸口的肌肤。
然而,就在他即将动手的那一刹那,“斩邪棺”内,那具沉睡了七日的躯体,眼睫忽然颤动了一下。
黑袍人动作一滞,不可能,主上的“魂契”仪式岂会有误?
此女的神魂早已被九幽铃的阴气压制,应是陷入无知无觉的深度昏睡才对。
可下一秒,棺中女子的双眼,猛地睁开!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七日前的惶恐与柔弱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洞穿人心的清明与冷寂。
她的瞳孔深处,仿佛有淡金色的流光一闪而逝,与她皓白手腕上那道不知何时浮现的奇异纹路交相辉映。
那纹路形似古老的符印,又如活物般缠绕着,散发着一股既神圣又诡异的气息。
沉睡七日,苏轻烟体内的稀薄巫族血脉,非但没有被阴气侵蚀,反而在“镇魂印”的生死压迫下,发生了某种不可思议的异变。
两者竟在求生的本能下相互融合,化作了这道守护神魂的全新印记!
她醒来的第一件事,不是尖叫,不是挣扎,而是死死地盯着不远处的顾尘,嘴唇翕动,吐出三个字,声音因恐惧而嘶哑发颤:“你……会死。”
正在擦拭一张老旧八仙桌的顾尘,手中抹布的动作微微一顿,头也未回,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谈论天气:“梦见了?”
“嗯。”苏轻烟撑着棺沿坐起,心口的悸痛依旧清晰。
她捂着胸口,大口喘息着,将那恐怖的画面竭力描绘出来:“我看见你……站在一座巨大的地宫中央,手里……是你那把青铜剑。可是你的背后,你的背后有一道影子,用一把黑色的短剑,刺穿了你的心脏……那影子,他穿着……穿着玄微观的道袍!”
顾尘终于转过身,深邃的眸光中看不出喜怒,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他没有像常人一样质疑梦境的真实性,而是指尖凌空一点,一缕几乎透明的神魂之力瞬间探入苏轻烟的眉心识海。
他要亲眼“看”那个梦!
苏轻烟只觉脑中轰然一响,无数破碎的梦境残影如潮水般涌过。
顾尘的神魂在其中精准地穿行,很快便捕捉到了最核心的那一幕——地宫,祭坛,手持青铜剑的自己,以及身后那个偷袭的道袍身影。
画面飞速拉近,那道身影的面容模糊不清,被一团黑雾笼罩,但其腰间悬挂的一枚螭龙玉佩却异常清晰。
玉佩之上,一个古朴的篆字若隐若现——“玄”!
“玄冥子……”顾尘收回神魂,声音骤然转冷,带着一股刺骨的寒意,“他竟敢炼制‘影傀’?以自身一魂一魄为引,分化魂体,夺舍杀伐……倒是小瞧了他这只阴沟里的臭虫。”
话音刚落,里屋的门帘被猛地掀开,闻讯赶来的林半山脸色煞白,声音都在发抖:“顾先生,您说的是……影傀之术?那可是上古禁法!传闻此术要成,需以九十九名八字纯阴、命带通灵的生魂活祭,怨气冲天,方能炼出一具不死不灭、与本体心意相通的影傀!此獠……此獠已犯天怒,必遭天谴啊!”
苏轻烟听得心惊肉跳,她这才明白自己梦见的不仅仅是死亡预兆,更是一场早已开始的血腥杀戮。
她咬着下唇,看向顾尘,眼神无比坚定:“我要帮你。”
顾尘眉头微蹙,正要拒绝,却见苏轻烟已经跌跌撞撞地扑到书架前,翻出了一本厚厚的牛皮册子,上面用朱砂写着三个大字——《铃案档案》。
这是她这几年来整理的所有与“铃”相关的非正常事件记录。
她纤细的手指在档案上飞快地翻动,最终停在了一页发黄的记录上:“找到了!玄冥子,三十年前曾以俗家弟子身份,参与过一次国家级的‘古籍修复’项目。他经手的典籍中,有一本叫《清微道藏残卷》!档案附注里说,这本书交还时,其中一页被人为撕去,但因残卷本就不全,当时并未引起重视。”
苏轻烟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她做出了一个大胆的推断:“那被撕去的一页,记载的会不会就是某种禁忌的分魂法门?他正是靠着这个,才掌握了炼制‘影傀’的方法!”
顾尘静静地看着她专注的侧脸,看着她眼中那份不再是恐惧,而是探寻真相的执着光芒,心中忽然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他意识到,从她融合镇魂印与巫族血脉,并预见未来的那一刻起,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孩,就已经不再是那个只需躲在他身后,被动接受保护的普通人。
她已经拥有了与他并肩,窥探这世间最深层诡异的资格。
她成了真正的“共知者”。
念及此,顾尘不再隐瞒,他走到苏轻烟面前,沉声道:“影傀与本体神魂相连,你的预知梦,实际上是无意间触碰到了他与影傀之间的魂丝,从而窥见了一角未来。但这也极其危险,一旦被他察觉,他能顺着魂丝反噬你的神魂。”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格外严肃:“我会将我们的‘神魂共感’彻底开放至双向。若你再入梦,我会第一时间感知到你看到的一切。但你必须记住——在梦中,不可回应任何人的言语,不可触碰任何虚幻的影子,更不要试图去看清他的脸。否则魂丝一旦被惊动,瞬间断裂,你,必死无疑!”
苏-轻烟重重地点了点头。
当夜,她服下顾尘递来的一枚清心安神的丹药,很快便沉入了梦境。
顾尘则盘膝坐在她床边的蒲团上,双目紧闭,神魂之力如一张无形的大网,牢牢锁定着与苏轻烟之间那道共感的烙印,随时准备在发生意外时,以雷霆之势强行斩断连接。
子时三刻,阴气最盛之时。
苏轻烟的意识再度被拉入那座阴森的地宫。
她发现自己正站在高高的祭坛之上,那尊不祥的九幽残铃已经铸成了九分,只差最后一道工序。
一个身穿玄微观道袍的背影,正静静地立于铃前,手中握着一柄在黑暗中也泛着幽光的漆黑短剑。
是玄冥子!
苏轻烟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想后退,却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双脚像是被无形的力量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就在她惊慌失措之际,一道熟悉而沉稳的声音,直接在她心底响起:“别怕,我在。记住,无论发生什么,别看他的脸。”
是顾尘!他的神魂跟进来了!
苏轻烟心中稍安,她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然而,一道阴恻恻的低语,却如跗骨之蛆般钻入她的耳中,那声音仿佛来自四面八方,又仿佛就在她耳边响起:“你以为她只是一个完美的容器吗?不……她从一开始,就是打开那扇门的‘钥匙’。而你,顾尘,你难道忘了,你早已是那扇‘门’的本身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玄冥子缓缓地……转过了身。
尽管苏轻烟紧闭着双眼,但那张脸却无比清晰地烙印在了她的脑海里!
“啊!”苏轻烟猛地从梦中惊醒,浑身被冷汗浸透。
她大口地喘着气,连滚带爬地扑到桌前,抓起一支笔,凭着那股极致的恐惧带来的清晰记忆,颤抖着在纸上飞速勾勒。
片刻之后,一张肖像画赫然成型。
她一把将画推到顾尘面前,声音里带着无法抑制的惊骇:“他……他为什么……长得和你那么像?!”
顾尘的目光落在画纸上,那张与他有着七分相似,却充满了邪戾与怨毒的脸,让他眸底的寒光瞬间凝结如万年玄冰。
“不是像。”他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那是我三千年前,亲手从自己神魂中斩下的‘恶念残魂’。”
他霍然起身,望向北方连绵起伏的群山,那里是玄微观的所在。
“玄冥子不知从何处寻得了它,竟胆大包天,将它炼成了‘影傀’。”
正在此时,窗外一道黑影闪过,阿九灵巧地跃了进来,稳稳地落在桌上。
与以往不同,它的口中竟叼着一块边缘焦黑的木牌,随口一吐,木牌“啪”的一声掉在桌上。
木牌上,用古老的隶书刻着五个字——玄微观·禁地。
顾尘凝视着那块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禁地”木牌,神魂深处,一丝被刻意尘封的波澜,不受控制地泛了起来。
三千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