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冰冷的消毒水气味混杂着绝望,像一层无形的霜,凝结在特护病房的每一寸空气中。
秦婉儿跪在病床前,金属输液架上冷光闪烁,父亲秦岳松静静地躺着,曾经叱咤风云的双眼紧闭,胸膛只有微不可察的起伏,呼吸轻得仿佛随时会断。
最顶尖的医疗团队给出的诊断冰冷而残酷:经脉枯竭,生机断绝,神志将永堕混沌。
这不是病,是咒!
是那个夜市摊主,那个看似平平无奇的男人下的毒手!
秦婉儿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她不信什么巧合——父亲就是在接触那个摊主后才变成这样的!
她发疯似的翻遍了父亲留下的所有笔记,终于,在那本被翻得卷了边的《玄阴诀》最后一页,她看到了一行用朱砂写下的小字,笔迹潦草,仿佛是在极度惊恐中匆忙记下:“若遇红尘清气、不动如渊者,速退,此非人力可敌。”
不动如渊?
秦婉儿脸上露出一丝冷笑。
一个煮面的摊贩,也配得上这四个字?
她倒要亲眼看看,这深渊之下究竟藏着什么妖魔鬼怪!
她要撕开那张平静的假面,看看他是不是真能压住这因她而起的满城风云!
次日傍晚,华灯初上,夜市的喧嚣如潮水般涌来。
烧烤的炭火噼啪作响,油滴坠入火堆溅起星点橙红;糖炒栗子的甜香与铁板鱿鱼的焦辣在空中交织,人群的笑语、叫卖声、锅铲碰撞声汇成一片嘈杂的烟火交响。
秦婉儿换下了一身素服,取而代之的是利落的黑色劲装,身后斜背着一根短棍,棍身在灯光下泛着幽冷的金属光泽。
她穿过熙攘的人群,沉稳的脚步带着森然的杀气,鞋底碾过油渍斑驳的地面,发出轻微却令人心悸的摩擦声。
周围的食客下意识地为她让开一条路,连空气都似乎凝滞了几分。
她径直停在了“一碗人间”的摊位前,那双丹凤眼如鹰隼般死死锁定了正在下面条的顾尘。
“你对我爹做了什么?”她低沉的声音刺破了周围的烟火气,连热汤锅上升腾的白雾都仿佛为之一顿。
顾尘就像没有听见,依旧低着头,手臂稳定地将雪白的面条从滚水中捞起,甩干,放入碗中,再浇上一勺清亮见底、不见半点油花的牛肉汤。
汤面微微晃动,映出他平静的眉眼。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
“吃饭给钱,不付钱的,我这儿不招待。”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
旁边的王婶心头一跳,刚想上前打个圆场,却被顾尘一个不经意的眼神制止了。
那眼神依旧平静,却让王婶瞬间感觉喉咙发干,一股无形的压力从脚底升起,整个人僵在原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秦婉儿怒极反笑,笑声清脆却满含杀意:“好!说得好!一碗面,十块钱,我买你一个解释!”话音未落,她从口袋里甩出两张崭新的百元大钞,不是放在桌上,而是像两柄飞刀,“啪”的一声,重重地拍在了顾尘面前的砧板上,震得案板上的葱花微微跳动。
顾尘这才抬起眼皮,慢条斯理地用夹子夹起那两张钞票,放入钱箱,然后将那碗热气腾腾的面推到她面前。
瓷碗温热,蒸腾的热气扑在她脸上,带着一丝醇厚的骨香。
秦婉儿正要发作,可当她的手指触碰到温热的瓷碗时,整个人如遭雷击,瞬间僵在原地!
皮肤传来一阵细微的酥麻,仿佛有暖流顺着指尖渗入血脉。
她惊骇地看到,自己手中的白瓷碗底,竟有数道细如发丝的金色纹路正在缓缓流转,宛如活物,隐隐构成一道古老符文。
一股她从未感受过的温润之力,顺着她的指尖,毫无阻滞地涌入四肢百骸。
那力量所过之处,如春风化雨,将她多年来因修炼《玄阴诀》而淤积在经脉深处的阴寒暗伤,一层层地悄然化解、抚平。
她甚至能“听”到体内冰封多年的经络在轻轻震颤,发出几不可闻的“咔”声,如同冻土解封。
她心头掀起滔天巨浪!
这是……这是传说中只有踏入宗师之境的绝顶高手才能做到的“气透三关,润物无声”!
这种手段,别说是父亲,就连她爷爷在世时都未曾达到!
若他真欲害我秦家,何须耗费心力净化我的暗伤?
又为何偏偏选在这碗面中施术?
难道……父亲并非遭人诅咒,而是被人强行剥离了什么?
而这剥离的过程,反而救了他?
她猛地抬头,眼中写满了难以置信,却发现顾尘又低下了头,正拿着一块抹布不疾不徐地擦拭着桌面,动作从容,刚才递出的好像真的只是一碗平平无奇的牛肉面。
没有人注意到,蹲在摊位角落的黑猫阿九,那条油亮的尾巴尖微微卷起,它琥珀色的瞳孔里清晰地倒映出,在顾尘擦桌的抹布遮掩下,一缕比蛛丝还细的金线,正悄无声息地收回他的袖中。
那金线微颤,近乎透明,末端似有极淡的血光一闪而逝。
秦婉儿没有走。
她端着那碗面,默默地坐到了最角落的一张桌子,一口一口,将那碗面对她而言已是无上灵药的面条吃得干干净净,连汤都喝得一滴不剩。
温热的汤汁滑入腹中,暖意自丹田扩散,经脉前所未有的通畅,像卸下了千斤重担一样混身轻松。
她忽然间明白了。
父亲根本不是被下了什么恶毒的诅咒,而是被一个远远超出她理解范畴的恐怖存在,用一根手指,轻轻地拨开了一直笼罩在他身上的命运之轮。
是福是祸,早已不是凡人能够揣度。
她缓缓起身,走到摊前,对着那个依旧在低头忙碌的身影,深深地、郑重地鞠了一躬。
“谢谢您……治好了我的旧伤。”
顾尘头也不抬,声音依旧没有波澜:“面钱已付,不欠不亏。”
秦婉儿挺直了背脊,转身离去。
她的步伐不再带有杀气,反而多了一丝沉重与敬畏。
然而,就在她即将汇入街口人流的瞬间,她鬼使神差地回了一下头。
也就在那一刹那,顾尘抬起了头,目光跨越了喧闹的人群与她遥遥对视。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平静如万年古井,深邃如浩瀚星空。
可就是这平静的目光,却让秦婉儿刹那间脊背冰寒,全身的血液都仿佛被冻结,呼吸瞬间被夺走,感觉自己不是站在街头,而是独自面对着一座随时可能倾倒的万仞高山!
深夜,城市治安管理所的特殊档案室内,吴所长叼着烟,双眼布满血丝,死死盯着屏幕上反复播放的监控录像。
屏幕旁贴着几张打印出来的图像——都是近期辖区内异常事件的时间戳截图。
其中三次都发生在夜市附近,且都有相同的微弱波纹残留。
“又是这个频率……跟三个月前老李发疯案一样……”
画面被放大了数十倍,锁定了顾尘的摊位。
他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细节:每当视频中的秦婉儿情绪激动、杀气升腾的瞬间,顾尘垂在身侧的手指,都会有一次微不可察的弹动。
而随着那次弹动,周围的空气中竟会荡开一圈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极淡波纹,像一只无形的大手,轻柔而霸道地抚平了秦婉儿即将爆发的杀意。
“这不是功夫……这是‘场’的运用,是‘控场’……”吴所长喃喃自语,额头渗出冷汗。
他掐灭烟头,按下桌上的录音键,用前所未有的凝重语气说道:“档案更新。建议,立即将‘夜市摊主’列为S级观察对象,危险等级……未知。”
同一时间,城南一处古朴的宅院内,香炉里青烟袅袅。
林半山看着面前龟甲上新裂开的纹路,久久不语。
裂痕清晰地构成了六个字:“山不动而云自散”。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满脸的皱纹里写满了无奈与释然:“此人已入‘无争之境’,天心即我心。与他争,便是与这方天地为敌。争者,自败啊……”
夜市的喧嚣终于散去,顾尘不紧不慢地收拾好摊位,推着小车没入深沉的夜色。
他指尖轻点阿九的额头,低声说:“去吧。”黑猫安静蹲伏片刻,瞳孔微缩,仿佛在接受指令。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一缕几近透明的神魂分念悄然离体,如一缕轻烟,瞬间附着在了黑猫阿九的体内。
阿九的身形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悄无声息地跃上屋顶,循着那片乌鸦图腾上残留的一丝微弱气息,向着城郊的方向疾驰而去。
它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议,在夜幕的掩护下,仿佛一个幽灵。
最终,它停在了一座废弃的化工厂外。
浓郁的血腥味与阴冷的气息从厂房的破窗中溢出,风掠过锈蚀的铁皮,发出呜咽般的低鸣。
顾尘的神识透过阿九的眼睛,穿透了黑暗。
只见厂房中央,几名身着黑衣的神秘人正围绕着一座用鲜血绘制的诡异法阵。
阵法的中央,一枚与秦岳松手中一模一样,但显然是另一部分的残破铃铛碎片,正散发着不祥的红光,缓缓悬浮。
一名领头者声音沙哑地低语:“玄冥子大人说了,只要集齐三片碎片,献上足够的祭品,就能唤醒沉睡在铃中的主上残念。”
顾尘的神识藏于最深的阴影之中,眼神冰冷地注视着这一切。
原来,秦岳松只是一个被无意间卷入的棋子。
这一局棋,终于从凡俗的恩怨,升级到了真正的修者之争。
他并不急于出手,只是静静地观察着。
他能感觉到,随着法阵的运转,一股沉寂了不知多少年的邪恶意志,正在黑暗的深渊中,缓缓睁开它的眼睛。
一场真正的狩猎,此刻,方才显露出它狰狞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