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天宗,轩辕国境内有数的修仙大派,坐落于云雾缭绕的蓬莱山脉之中。宗内八峰耸立,对应八卦,各自传承不同道法,汇聚天地灵气,端的是人间仙境,修士乐土。
然而,在这仙家气象之下,亦有阴影角落。
玄艮峰,主修木系道法,峰内多植奇花异草,本是生机最为盎然之地。但在峰底杂役弟子居住的区域,气氛却总是显得有些压抑。
张小书蹲在药田边,小心翼翼地给一株即将成熟的“凝血草”剔除杂草。他的动作很轻,很慢,生怕碰坏了旁边任何一株灵植。他身材不算矮小,但总是习惯性地弓着背,低着头,像是一棵永远晒不到充足阳光的瘦弱树苗。他的脸庞清秀,却带着一种长期营养不良的苍白,一双眼睛本应明亮,此刻却低垂着,目光闪烁,不敢与人对视太久。
“喂!‘胆小鼠’!”
一声带着明显戏谑的叫喊从身后传来。
张小书肩膀一颤,手里的工具差点掉在地上。他慢慢转过身,看到三个穿着同样杂役弟子服饰,却明显气色红润、身材壮实不少的少年走了过来。为首的名叫赵虎,是管着这片药田的外门弟子张师兄的跟班,平日里没少欺负他。
“赵…赵师兄。”张小书的声音细若蚊蚋,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赵虎一把抢过他手里的药锄,掂量了一下,嗤笑道:“又在磨洋工?这片凝血草张师兄等着入药呢,耽误了时辰,你担待得起吗?”
“我…我没有磨洋工,这草娇贵,得慢慢来…”张小书小声辩解道。
“还敢顶嘴?”旁边另一个少年推了张小书一把,让他踉跄了一下,差点踩进药田里。
张小书连忙稳住身形,脸上掠过一丝惊慌,却不敢有丝毫怒气,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了:“对不住,王师兄,我…我这就快点弄。”
赵虎似乎很满意他这副懦弱的样子,把药锄丢还给他,嘲笑道:“瞧你这点胆子,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混进玄天宗的。听说你家里砸锅卖铁才送你上来,指望你光宗耀祖?我看呐,你能在这里混口饭吃,不被妖兽叼了去,就是你们老张家祖坟冒青烟了!”
另外两人发出一阵哄笑。
张小书的脸颊微微发热,拳头在袖中悄然握紧,指甲掐进了掌心,传来细微的刺痛。但他脸上的表情却依旧是那副逆来顺受的懦弱,甚至挤出一丝讨好的、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师兄说的是…我…我笨手笨脚的。”
“知道就好!”赵虎哼了一声,“赶紧干!日落前这片田必须清理完,然后去柴房把水挑满。干不完,今晚就别想吃饭了!”
说完,三人又嘲笑了几句,才大摇大摆地离去。
直到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小路尽头,张小书才缓缓直起一点腰,松开了紧握的拳头,掌心留下了几个深深的月牙印。他望着那三人离开的方向,眼神深处,那簇被深深埋藏的、名为不甘的火焰,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但很快又被无边的怯懦和现实压了下去。
“胆小鼠”这个绰号,他已经听了快两年了。自从两年前,家里耗尽所有积蓄,托了远房亲戚的关系,才将他这个资质平平、性格内向的少年送入玄天宗玄艮峰成为一名杂役弟子起,这个绰号就如影随形。
杂役弟子,是宗门的最底层,干的是最苦最累的活,换取的不是高深道法,而是一门最粗浅的入门功法——《先天炼精诀》,以及勉强果腹的粗劣饭食和一处遮风挡雨的陋室。
修道三步,第一步“入道”便分三阶:炼精、炼气、炼神。
炼精期,乃是修行之始,固本培元,炼化体内精气,滋养肉身。这一步是根基,根基不稳,后续一切皆是空中楼阁。
张小书修炼了两年,至今仍只是在炼精初期徘徊,体内那缕微弱得可怜的精气,时有时无,运转起来晦涩艰难。而同批入门的弟子,资质好些的,如赵虎之流,虽也是杂役,却早已踏入炼精中期,气力渐长,这才有了欺负他的本钱。
资质,如同天堑,将他牢牢钉在了底层。
他也曾不甘,也曾深夜无人时拼命修炼,试图引气入体,壮大那缕精气,但收获甚微。久而久之,那点不甘也渐渐被磨平,化作了更深的自卑和胆小。他怕做错事,怕被责罚,怕被赶出宗门,更怕让远在千里之外,对他寄予微弱希望的父母失望。
虽然…他们期望的,或许只是他能在仙门安稳活下去,而非真的能得道成仙。
收拾好工具,他继续埋头除草,动作依旧小心翼翼。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独地投射在冰冷的田埂上。玄艮峰的晚钟悠然响起,回荡在群山之间,预示着一天的结束。
这钟声浩大庄严,蕴含着玄门正宗的气度,却丝毫无法驱散张小书心头的阴霾。他只知道,他必须尽快干完活,否则,今晚可能真的要饿肚子了。
就在他加快手上动作时,眼角余光似乎瞥见远处通往峰顶主殿的石阶上,有几道身影闪过。那是几位内门弟子,身着青色法衣,气息清逸,步履从容,正交谈着向峰顶走去,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山下药田里还有他这么一个人。
那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张小书快速收回了目光,心中连羡慕都不敢有,只剩下深深的无力感。
他就像这庞大宗门宫庭屋翎上一颗最微不足道的瓦片,破迹斑斑,随时可能被替换、被丢弃。
然而,此时的张小书并不知道,命运的巨轮,即将以一种极其残酷的方式,碾过他这蝼蚁般的人生。他小心翼翼维持的、这卑微而平静的生活,即将在不久之后,彻底粉碎。
远处的钟声还在回荡,仿佛在为某些即将到来的事情,敲响沉重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