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守平骑过两条巷子,拐进菜市场口,把车靠墙一立,买了两斤土豆、一把葱,还有一小块猪油。他没多说话,摊主也没多问。回来的路上,他把车推得不紧不慢,车筐里的猪油晃了晃,油纸包角渗出一点黄。
院门开着。
王婶在门口扫地,见他回来,扫帚顿了顿,没说话,只朝东厢房方向努了努嘴。
他知道意思。
刘海中来了。
那人正站在井台边上,手里捏着个搪瓷缸,假装喝水,眼睛却一直往秦守平屋里瞟。他穿了件灰夹克,公文包夹在腋下,站姿还是那副“代表组织”的模样,可脚尖来回搓地,明显心神不宁。
秦守平把车推进院,靠墙支好。他没进屋,反而走到门墩前蹲下,从工具袋里掏出砂轮片,咔一声卡进打磨机。砂轮转起来,火星子往下掉,溅在青砖上,一亮就灭。
刘海中咳了两声,端着缸子走过来:“守平,忙呢?”
“嗯。”秦守平没抬头,手稳稳压着机器。
“我刚听三大爷说……你这院子,最近动静不小啊。”刘海中挤出笑,“那告示的事,上头还没定性,你可得小心点。”
秦守平关了机器,砂轮转了几圈才停。他拿抹布擦了擦手,抬头:“三大爷还说什么了?”
“他说……你心里有数。”刘海中眼神闪了闪,“还说,易主任最近在查什么‘内部档案’,可能要牵连人。”
秦守平笑了下,把砂轮片拆下来,随手扔进工具袋。“易主任?他儿子在海外惹了官司,听说月底就要走人了,还查什么档案?”
刘海中一愣:“走人?去哪?”
“还能去哪?”秦守平压低声音,“户口都办好了,就等风头过去。他那点老底,能瞒多久?上头早盯上了。”
刘海中脸色变了。他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像是怕被听见。“你……你从哪听说的?”
“我一个表哥在市局打杂。”秦守平拍了拍裤腿上的灰,“前天喝酒,随口提的。说易主任名下三套房,都没登记,资金来源也说不清。要不是有人压着,早被请去喝茶了。”
刘海中喉咙动了动。他握着搪瓷缸的手收紧,指节泛白。
秦守平看着他,语气平淡:“你说,他要是真跑了,这烂摊子,谁来扛?”
刘海中没答。他低头看了看缸子,水面上映着天光,晃得他眼晕。
他走了。走得很快,连招呼都没打。
秦守平没动。他重新装上砂轮片,机器又响起来。火星子继续往下掉,一粒落在他鞋面上,烫了个小洞。
傍晚,他去井台打水。
王婶在洗衣盆前搓衣服,见他来了,低声说:“刘海中刚才在易中海屋里待了二十分钟,出来时脸都白了。”
秦守平舀了半桶水,拎着往回走。
“你还听说啥了?”他问。
“听人说,易主任在办户口迁移,说是给儿子安排后路。”王婶拧干衣服,声音压得更低,“你说,他要是真走,这院子的事,还能压得住?”
秦守平没接话。他把水倒进盆里,拿毛巾浸了浸,擦了擦脸。
第二天一早,聋老太太坐在门口晒太阳。
她看不见刘海中,但看见他匆匆进了易中海屋子,又匆匆出来,手里还攥着张纸。她眯眼看了看,忽然站起来,拄着拐杖走到公告栏前,用拐尖在易中海名字上划了一道,又做了个“跑”的手势,咧嘴笑了。
旁边人一看,哄地笑出声。
“连聋子都知道他要跑?”
“可不是嘛,要不刘海中慌成那样?”
这话传得快。
中午,贾张氏躲在窗帘缝后,看见易中海出门倒水,三大爷迎上去说话。易中海摆摆手,一脸不耐烦。三大爷还想说什么,被他转身进了屋,门“砰”地关上。
她眯起眼。
下午,她儿子贾东旭又晃回来,脸上带着宿醉的青灰。
她一把拽住他胳膊:“你昨天跟人说啥了?”
“没说啥。”贾东旭甩开她,“我又没醉。”
“你没醉?”她冷笑,“你昨儿在小饭馆吹牛,说你妈1962年怎么下毒的,全院都听见了!现在连易中海都要跑,你让我一个人扛?”
贾东旭愣住:“我……我说了?”
“你说了!”她声音发抖,“你现在去,去找易中海,问他是不是真要走!要是他跑了,咱们全得进去!”
贾东旭瞪她一眼,转身就走。
秦守平在屋里听见了。他坐在桌前,手里拿着一张电报纸,翻来覆去地看。纸是空的,但他用钢笔在右上角写了“市局来电”四个字,然后夹在门缝里,只露个角。
他没等多久。
傍晚,院里突然传来吵声。
他走出去,看见贾张氏站在东厢房门口,手指着易中海,声音尖得刺耳:“你是不是真要走?你要是走,那宅子的事怎么办?你答应过我,只要我咬死不认,你就保我没事!现在你要跑?”
易中海脸色铁青:“谁说我要走?你疯了?”
“我疯?”贾张氏冷笑,“你儿子在海外犯的事,市局都查到了!你让刘海中去打听,他带回来的纸条写着‘限期出境’!你还装?”
易中海猛地抬头:“谁告诉你的?”
“谁?”贾张氏往前一步,“你屋里那个‘内部档案’呢?你让刘海中去查,结果查到自己头上来了吧?你要是不跑,干嘛把房子过户到你妹妹名下?啊?”
易中海瞳孔一缩。
他没料到这一步。
他确实动了念头。最近风声太紧,他让刘海中去查市局有没有备案,顺便打听房产过户的事。可这事绝密,连他老婆都没告诉。
贾张氏怎么会知道?
他盯着她,声音冷下来:“你偷看我文件?”
“我用偷?”贾张氏笑了,笑得难听,“你让刘海中办事,他能嘴严?他前天晚上在酒馆吹牛,说你准备跑路,房子都安排好了。我儿子听见的!你拿我当枪使,现在要扔下我?”
易中海怒极:“你儿子才是个酒鬼!他的话你也信?”
“我儿子是酒鬼,可他没下过毒!”贾张氏吼回去,“你呢?你当年怎么坑我儿子顶罪的?怎么把秦家地契吞了的?现在风头一紧,你就想跑?你对得起谁?”
“你闭嘴!”易中海抬手就要推她。
贾张氏不躲,反而扑上来揪他衣领:“你推我?你敢推我?当年要不是我帮你藏账本,你早进去了!现在你翻脸不认人?”
两人在院中撕扯起来。
王婶站在洗衣盆边,手里的搓板停了。其他住户也纷纷探头。
易中海挣开她,胸口起伏:“行,你要闹是吧?那咱们就一起进去!反正你儿子都快把1962年的事全抖出来了,你还指望我保你?”
贾张氏僵住。
她瞪着他,嘴唇发白。
“你……你说什么?”
“我说你儿子。”易中海冷笑,“他上个月在派出所醉酒,嚷嚷说他妈为了宅子毒死秦父,还说药是从鼓楼西街一个老中医那儿买的。要不是我托人压下来,他早被铐走了!你还在这跟我谈条件?”
贾张氏浑身发抖。
她突然转身,冲进屋,抄起扫帚就要往外冲。
贾东旭正好回来,被她一扫帚打在肩上。
“你个畜生!”她尖叫,“你是不是真说了?你是不是把妈卖了?”
贾东旭捂着肩,脸色变了:“你……你都知道了?”
“我全知道了!”她扑上去打他,“你害我!你害我啊!”
贾东旭一把推开她:“你怪我?你下毒的时候怎么不怕?你偷粮的时候怎么不怕?现在怕了?你早该想到有今天!”
易中海站在院中,看着这对母子厮打,脸色阴沉。
他忽然发现,王婶、三大爷,甚至平时最不起眼的住户,都在看着他,眼神里没了敬畏,只剩下怀疑。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可没人听。
他转身回屋,门关得重,震得窗框一抖。
秦守平站在自己门口,手里拿着那张电报纸。
他把它撕成两半,扔进炉膛。
火苗窜起来,纸边卷曲,烧到“市局来电”四个字时,刚好熄了。
院里安静下来。
贾张氏坐在西厢房门槛上,背靠着门,手里攥着半截扫帚柄。贾东旭蹲在院角抽烟,烟头一明一灭。
易中海屋里,灯亮了很久。
半夜,刘海中悄悄摸到秦守平门口,想敲门。
他手抬到一半,又放下。
他转身要走,却听见门“吱”一声开了。
秦守平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包烟。
他抽出一支,递过去。
刘海中愣住。
秦守平没说话,只把烟塞进他手里,然后关上门。
刘海中站在原地,捏着那支烟,像捏着一块烫手的铁。
他低头看了看,烟是“大前门”,很普通。
可他知道,这烟,不是随便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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