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刺骨,脚步虚浮。
七十里山路,对于此刻凡胎肉体、又刚从寒潭中挣扎出来的墨尘而言,不啻于一场酷刑。每走一步,肌肉都在酸楚抗议,肺部如同风箱般拉扯,头痛虽稍减,却依旧沉闷地提醒着他之前的遭遇。
那商队汉子的话语和警惕的眼神,更如同无形的针,刺着他茫然的神经。
青玄门不太平?封山?
这与他空空如也的记忆和腰间这枚身份木牌,构成了一个令人不安的矛盾。他本能地觉得,那里或许有答案,但也可能藏着更大的危险。
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体力近乎耗尽。他靠在一棵枯树下喘息,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再这样下去,别说七十里,七里都撑不住,就会冻毙在这荒山野岭。
绝望之际,他再次摸向腰间那个灰布小袋。
除了木牌,就只有那枚漆黑冰冷的珠子。
鬼使神差地,他将其握在手心。那冰冷的触感似乎能稍稍压制身体的灼热和头脑的混沌。他尝试着集中那所剩无几的、涣散的意念,不是思考,更像是一种纯粹的需求——需要温暖,需要力量。
就在这念头产生的瞬间!
掌心中的黑色珠子,微不可察地轻轻一颤。
下一刹,一股精纯、温和、却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至高意味的暖流,突兀地从珠子内部涌出,顺着手臂的经脉,瞬间流入他几乎冻僵的四肢百骸!
“嗯?!”
墨尘猛地睁大了眼睛。
这股暖流所过之处,刺骨的寒冷被迅速驱散,肌肉的酸软无力感潮水般退去,连头脑中的沉闷痛楚也减轻了大半。一种难以言喻的舒适感和力量感重新回归身体。
这感觉……奇妙无比。仿佛干涸的土地得到甘霖的滋润,不仅仅是恢复,更像是一种……本质上的优化?
他甚至能隐约感觉到,身体深处某些沉寂的、连他自己都未曾知晓的细微窍穴,在这股暖流的滋养下,发出了欢欣的嗡鸣。
短短数息之间,他的疲惫一扫而空,身体状态甚至比落水前还要好上几分!肌肤下的苍白被健康的红润取代,眼眸中也重新有了神采。
“这珠子……”
墨尘摊开手掌,难以置信地看着那枚依旧漆黑无光、看似平凡的珠子。心中震撼无以复加。
它到底是什么?竟然拥有如此神奇的效果?
那商队汉子口中的“仙师”、“青玄门”……难道这个世界,真的存在超乎凡俗的力量?而这枚珠子,就是与那种力量相关的宝物?
自己这个“墨尘”的身份,似乎也并不简单。
虽然浩瀚的记忆和力量依旧被死死封锁,一片空白,但这珠子的奇异功效,无疑给他注入了一剂强心针。
他小心翼翼地将珠子收回袋中,系紧袋口。身体恢复后,思路也清晰了不少。
不管前路如何,现在至少有了自保和赶路的能力。青玄门,必须去。
他再次上路,脚步变得轻快而稳健,七十里山路不再是难以逾越的天堑。
一路无话。他刻意避开可能的行人,专注于赶路。
终于在日落时分,依照路人所指,他看到了那片云雾缭绕、气势恢宏的山峦。山门入口处,一座巨大的青石牌坊矗立,上书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青玄门。
然而,牌坊之下,气氛却异常凝重。
山门紧闭,一层淡蓝色的、肉眼可见的光晕如同倒扣的碗,将整个入口封锁得严严实实。光晕之上,符文流转,散发出不容侵犯的结界之力。
足足有十几名身着青玄门服饰的弟子,面色紧张地守在光晕之外,为首的是两名气息明显深厚许多的中年修士,眉头紧锁,如临大敌。
墨尘的到来,立刻引起了他们的警惕。
“站住!青玄门已封山,闲杂人等速速退去!”一名守山弟子厉声喝道,手按上了剑柄。
墨尘停下脚步,再次取出那枚木牌,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在下墨尘,乃是青玄门弟子,此前外出遭遇意外,方才归来。”
“墨尘?”那守山弟子愣了一下,接过木牌仔细查验,又上下打量着他,眼神惊疑不定,“你是我外门采药队的墨尘?数日前采药队遇袭,仅有赵师兄重伤逃回,言称其他人皆已罹难,你……你怎么可能活着回来?”
遇袭?罹难?
墨尘心中一动,这似乎解释了自己为何会出现在那个水潭。但他面色不变,只是道:“我侥幸跌落山涧,被水流冲走,才逃得一命。”
那弟子将木牌递给为首的一位中年修士。中年修士审视着木牌,又目光锐利地看向墨尘,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而来,似乎在探查他的虚实。
墨尘心中一紧,他现在空有身体力量,对修行一无所知,生怕被看出破绽。
然而,就在那中年修士的灵觉扫过他身体的刹那,他腰间灰布袋中的那枚黑色珠子,再次微不可察地一动。一股极其隐晦、却至高无上的气息瞬间将他全身笼罩,完美地模拟出了一种炼气期三四层左右的、略显虚浮的修为波动,甚至还将他落水后的狼狈痕迹也巧妙地融入其中,显得合情合理。
中年修士的眉头稍稍舒展,那股压力也随之散去。他点了点头,将木牌递回:“确是墨师侄的身份牌。你能活着回来,实属万幸。不过……”
他话锋一转,面色依旧凝重:“宗门正值多事之秋,封山令乃掌门亲下。即便你是本门弟子,此刻也无法入内。你且在附近寻个地方暂歇,待封山令解除后再归来吧。”
无法进入?
墨尘心中一沉。他身无分文,对这世界几乎一无所知,能去哪里?
就在他思索该如何应对之际——
“嗡——!!!”
突然,笼罩山门的淡蓝色光幕猛地剧烈震荡起来,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光芒急剧闪烁,上面的符文明灭不定,仿佛正遭受着某种巨大的外部攻击!
“敌袭!结阵!”中年修士脸色剧变,厉声大喝。
所有守山弟子瞬间剑器出鞘,迅速结成一个战阵,紧张万分地看向光幕之外的山道。
只见山道尽头,烟尘滚滚,煞气冲天!数十名穿着黑衣、面带恶鬼面具的修士正蜂拥而来,为首几人气息强横,赫然都是筑基期以上的修为,正疯狂催动法器轰击着护山结界!
“鬼煞门!他们竟然敢直接攻击山门!”中年修士又惊又怒。
“哈哈哈!青玄老儿,缩头乌龟当够了吧?今日便是你青玄门灭门之日!”黑衣人中,一个筑基后期的头领狂笑着,祭出一柄血色长刀,带着刺耳的鬼啸声,狠狠劈在光幕之上!
“轰!”
光幕剧烈摇晃,颜色都暗淡了几分。结阵的青玄门弟子们齐齐闷哼一声,修为稍弱的更是脸色一白,显然阵法反噬不小。
“师叔!结界快撑不住了!”有弟子惊恐道。
中年修士咬牙,眼中闪过决绝:“撑不住也要撑!绝不能让他们……”
话未说完,那鬼煞门头领再次狞笑着举起了血刀,更强大的法力波动汇聚其上。
所有青玄门弟子眼中都露出了绝望之色。
墨尘站在战阵后方,看着这突如其来、远超他想象的修仙界厮杀,心跳也不由加速。他下意识地再次握紧了袋中的黑色珠子。
怎么办?躲?还是……
他只是一个“炼气期”的普通弟子,上去无疑是送死。
但若结界被破,这些煞气腾腾的黑衣人显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青玄门的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或许是被外界激烈的能量冲击和生死危机所刺激,他空荡的脑海深处,某个被死死封锁的角落,极其细微地松动了一丝。
并非记忆,更像是一种……本能。
一种对于“能量结构”、“法则节点”的绝对洞察力,以及一种深植于灵魂深处的、对于“破坏”与“修正”的至高权柄的细微碎片,悄然逸散出一缕。
在他的视野中,那原本只是光芒闪烁的护山结界,忽然变得……不一样了。
他看到了那淡蓝色光幕上,无数细微的能量脉络在流转、奔涌,也看到了在对方血色长刀反复劈砍的同一个点位附近,几条关键的能量脉络已经出现了细微的、常人绝无法察觉的“扭曲”和“淤塞”,正是这些不起眼的瑕疵,导致整个结界局部的能量传输效率大降,防御力锐减。
同时,他也清晰地“看”到,只要以特定的频率和力度,输入一丝极其微小的能量,冲击那几个淤塞点的旁支脉络,就能瞬间疏通它们,让整个局部的能量循环重新畅通,甚至……引发一个小范围的能量超频爆发!
这洞察来得突兀而自然,仿佛他天生就该懂得这些。
而输入能量……他下意识地感知了一下袋中的珠子。那股温暖而精纯的力量,似乎正好合适?
没有时间犹豫了!
在那鬼煞门头领的血色长刀即将再次斩落的瞬间,墨尘猛地从袋中掏出黑色珠子,依照脑海中那玄之又玄的感应,将珠子对准结界光幕上那几个细微的“淤塞点”,同时集中意念,催动珠子!
——并非调动那暖流滋养自身,而是……将其作为一种纯粹的“能量”,按照那种奇异的频率,释放出去!
“咻!”
一道细微得几乎看不见的、带着一丝混沌色泽的能量细丝,瞬间从珠子中射出,精准地没入光幕之上!
下一刻——
“嗡!!!”
原本黯淡摇晃的结界光幕,被能量细丝击中的那个区域,猛地爆发出远超从前的璀璨蓝光!几条原本淤塞的能量脉络瞬间畅通无阻,海量的结界能量如同决堤洪水般轰然涌入这个区域!
不仅瞬间修复了之前的损耗,更是因为瞬间的能量过载,形成了一股强大的、反向的冲击波!
“什么?!”
那鬼煞门头领的血色长刀正好斩落,却如同砍在了一面突然变得坚不可摧且充满弹性的神铁之上!
“轰隆!!!”
一声巨响!血色刀光瞬间崩碎!
那股强大的蓝色冲击波更是逆冲而上,结结实实地轰击在了猝不及防的鬼煞门头领及其身旁数人身上!
“噗——!”
那筑基后期的头领当场喷出一大口鲜血,胸口塌陷,倒飞出去,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他身边的几个黑衣人也如同被巨锤砸中,筋断骨折,惨叫着跌倒在地。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全场瞬间死寂!
所有疯狂攻击结界的鬼煞门徒动作都僵住了,惊疑不定地看着那突然爆发又迅速恢复平静、甚至光芒比之前更盛几分的护山结界。
青玄门这边,无论是结阵的弟子,还是那两位中年修士,也都彻底愣住了。
他们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只知道在结界即将被破的最后一刻,它突然自己“发威”,不仅挡住了致命一击,更是重创了对方的首领?!
“师……师叔?这……这是?”有弟子结结巴巴地问道。
那中年修士也是一脸茫然震惊,他猛地回头,目光扫过身后一众弟子,最后,落在了唯一一个不在阵中、且刚刚似乎有一个微小动作的墨尘身上。
只见墨尘手中握着一枚漆黑的珠子,脸色似乎因为“惊吓”而有些苍白(实则是刚刚催动珠子,消耗了不少心神),正“茫然”地看着结界外倒地的敌人。
刚才那一道细微的能量波动……是他?
不可能!他明明只有炼气期修为!而且那能量波动虽然微弱,却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本质极高的感觉……
中年修士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他立刻抓住机会,运足法力,声震四野:
“鬼煞门的宵小!看见了吗?我青玄门底蕴岂是尔等能测?护山神阵自发御敌!再不退去,格杀勿论!”
结界外,受伤的鬼煞门头领被人搀扶起来,又惊又怒地看着稳固无比的结界,再听到中年修士的话语,脸色变幻不定。最终,他恶狠狠地瞪了山门一眼,咬牙道:
“撤!妈的,青玄门这破阵法有古怪!”
来时气势汹汹的黑衣人,此刻如同潮水般狼狈退去,只留下几具尸体和斑驳的血迹。
直到鬼煞门的人彻底消失在山道尽头,青玄门众人才彻底松了一口气,有种死里逃生的恍惚感。
下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带着惊疑、探究、甚至是一丝敬畏,聚焦在了山门外那个刚刚“侥幸归来”的、名叫墨尘的外门弟子身上。
那中年修士深吸一口气,走到墨尘面前,目光复杂地看着他,尤其是他手中那枚已然恢复平凡的黑色珠子,沉声问道:
“墨尘,刚才……是你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