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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室内空气瞬间凝固,只剩下烛火噼啪的轻响。

沈聿猛地站起,药碗从他手中滑落,在地上摔得粉碎,褐色的药汁像绝望的泪痕般溅开,“你说什么?”

宋莳安语气没有任何动摇,重复道:“中毒。且毒性猛烈,绝非误食所致。”

“中毒,怎么会是中毒。”站在床榻边,一直低垂着头的丫鬟碧螺下意识地喃喃出声。

她猛地意识到失言,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比方才更白,手指紧紧绞住了自己的衣角。

宋莳安敏锐的目光立刻扫了过去:“你似乎很惊讶,莫非知道这毒的来历?”

沈聿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他转向碧螺:“碧螺,你是不是知道什么?说!”

他虽关心侧妃,但骨子里的正直让他对阴谋极度厌恶,语气严厉却不带私人情绪,只求真相。

碧螺被他吼得浑身一哆嗦,嘴唇嗫嚅着,眼神慌乱地飘向床上痛苦呻吟的江姒,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王爷。”就在这时,床上的江姒发出一声更为凄厉痛苦的呻吟,身体剧烈地蜷缩起来,额头上瞬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仿佛正承受着巨大的痛楚,“疼……姒儿好疼……”

沈聿的心神立刻被拉了回来。

他看到江姒痛苦扭曲的脸庞,方才对真相的追问瞬间被担忧取代。他快步回到床边,俯下身,极其自然地用袖角小心翼翼地为她拭去额角的汗珠,动作是战场上对待伤员般的专注与轻柔,语气也缓和下来:“忍一忍,姒儿,忍一忍就好。”

他随即抬头,急切地看向宋莳安:“既然你能看出是中毒,定然能解,需要什么药材,本王立刻让人去取,务必救她。”

宋莳安将沈聿的反应和碧螺的慌乱尽收眼底,心中已如明镜。她不再看那丫鬟,转而对着沈聿,语气平稳得像在陈述一件寻常事:“此毒凶险,需立即用药压制。我需净手,另要一套未用过的银针,再请王爷即刻命人按我方子抓药煎煮,速度要快。”

她报出几味药材名,皆是解毒常用之品。

“好,就依你。”沈聿毫不犹豫,立刻对外扬声,“来人!按王妃说的去办!要快!”

他看向宋莳安的眼神里,第一次褪去了些许冰冷,“你需要什么,王府一律提供,务必治好她。”

屋内那副“郎情妾意”、他小心翼翼为江姒拭汗的场景,不轻不重地刺了一下宋莳安的眼。她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对着空气般冷淡道:“解毒需把握火候,臣妾去药房亲自煎制。”

不等沈聿回应,她已转身,带着两个丫鬟快步离开那令人窒息的暖香之地。

沈聿的目光在她背影上短暂停留了一瞬,眉头微蹙,似乎想说什么,但怀中江姒又是一声痛苦的嘤咛,立刻将他的注意力全部拉回。

药房内,所需药材分门别类放好,炭火烧得正旺,药罐里咕嘟咕嘟冒着泡。

椿花一边拿着扇子泄愤似的猛扇了几下火,一边压低声音,气鼓鼓地道:“王爷也太偏心了,那侧妃早不病晚不病,偏赶在娘娘您入宫谢恩的关口上病,还得劳动您来给她煎药,她算什么。”

秋拾赶忙将一把药材塞进她手里:“快别说了,小心让人听见。”

“听见就听见,我就是为娘娘不值,您看看王爷刚才那样子,眼里除了那一位,还有谁,娘娘您可是正妃。”

宋莳安正拿起一味药材准备投入罐中,闻言动作未有丝毫停顿,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淡淡开口,语气平直得像在说今天天气如何:“这味药,减三成。”

椿花一愣,没跟上主子的思路,下意识反问:“啊?娘娘,这药性会不会不够,万一解不了毒,王爷岂不是又要怪罪到您头上。”

宋莳安终于抬眸瞥了她一眼:“放少了,苦。”

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依旧没什么波澜,“她既吃得了苦肉计的苦,想必也不怕这点药汤的苦。”

秋拾瞬间听懂了话里的机锋,立刻应道:“是,奴婢明白了。”

她手脚利落地接过药材,精准地取走了部分。

椿花看看娘娘,又看看秋拾,似乎也琢磨过味来,心里的火气莫名消了些,转而变成一种复杂的情绪,小声嘟囔:“那也确实该少放点,苦死她算了。”

宋莳安没再理会她们,转而问道:“秋拾,让你留意的事,如何了?”

秋拾立刻上前一步,声音同样低沉而清晰:“回娘娘,打听到了。大魏皇帝陛下共有四位皇子一位公主。”

“皇长子沈赫,生母诞下他后便难产薨逝。王爷行二,是皇后娘娘嫡出。三皇子沈鲤,乃娴妃所出,听闻与王爷关系最为亲近。四皇子沈骄,年纪最轻,是贵妃娘娘的心头肉。还有一位茯公主,是冷宫虞美人所出,性子极为胆小内向,平日从不与人交往。”

宋莳安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微烫的药罐边缘,目光幽深,像是在脑海里快速勾勒着一幅复杂的棋局图。

药汤在罐中翻滚,发出沉闷的咕嘟声,水汽氤氲了宋莳安沉静的侧脸。

宋莳安用布垫着,轻轻拨弄了一下罐中的药草,忽然开口,声音压得低而清晰:“秋拾,依你看,皇后娘娘所托之事,有几分成算?”

秋拾正在清点剩余药材,闻言动作一顿,谨慎地看了看四周,才低声道:“王爷是皇后嫡子,军功赫赫,自然是最有资格的。”

宋莳安:“军功是底气,也是靶子。树大招风。”

她抬眼,目光锐利,“除了那个被宠坏的老四沈骄,名字倒是取得狂妄,‘天之骄子’,贵妃怕是把他捧在手心里怕化了。”

秋拾:“三皇子沈鲤,与王爷关系亲厚,应是助力。”

宋莳安轻轻摇头:“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利益一致时自然是兄弟,若来日……”

她话未说尽,转而问道:“老大沈赫呢,他母亲去得早,在宫中想必不易。”

“大皇子性子沉静,深居简出,几乎没什么声响。但奴婢隐约听说,他常在陛下书房一待就是许久,谈的都是经史子集、民生政要,陛下偶尔会颔首。而且,他在几位老臣那里,风评似乎极好。”

椿花插嘴道:“一个没了娘、又不掌兵权的皇子,能有什么作为?”

宋莳安瞥了她一眼:“越是看起来无害的,越要小心。”

她沉吟片刻,“沈赫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没有母族得支持,仍能在这个位置,他的沉静,或许是韬光养晦的壳。”

秋拾:“娘娘,我们该如何着手,王爷他如今心思全在侧妃身上。”

宋莳安看着翻滚的药汤:“一棵树若想长得高,先得根扎得深,还得剪除攀附其上的蛀藤。”

她意有所指,“王爷的心思不在朝堂,便在后方。前方或许暂无破绽,但后方未必铁板一块。”

椿花听得似懂非懂。

宋莳安却不再多言,只道:“药快好了。秋拾,日后留心些大皇子那边的人事往来,不必刻意,听到什么记下便好。”

她拿起布,准备端起药罐,“至于那位天之骄子,贵妃娘娘春风得意太久了,未必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