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阳光,慷慨地泼洒在澄川市老旧的长途汽车站。空气里混杂着汽油味、汗味和离别的愁绪。林小满穿着洗得发白的浅蓝色T恤和牛仔裤,背着一个半旧的帆布书包,手里紧紧攥着一张开往省城陵州的车票。她身边站着父母,父亲沉默地抽着烟,眉头紧锁,母亲则不停地用手帕抹着微红的眼角,絮絮叨叨地叮嘱着:“小满啊,到了学校别舍不得花钱,该吃吃……跟室友好好相处……常往家里写信,打电话也行,村头小卖部有公用电话……”
林小满一一应着,目光却不受控制地飘向车站的另一个角落。那里,苏晴正被一群亲友簇拥着,像一颗耀眼的明珠。她穿着崭新的嫩黄色连衣裙,长发精心打理过,脸上是兴奋和自信的光芒。她身旁,站着顾屿。他依旧是那副清冷疏离的模样,简单的白色衬衫,深色长裤,背着一个黑色的双肩包,安静地听着苏家父母热情洋溢的嘱托。他偶尔点头,目光沉静地掠过喧闹的人群,似乎在搜寻着什么。
林小满的心猛地一缩,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将自己更深地藏在父母身后。她看到苏晴亲昵地挽起顾屿的胳膊,对着亲友们说着什么,引来一片善意的笑声和祝福。那画面和谐又刺眼。开往省城陵州的大巴车司机开始不耐烦地按喇叭催促了。
“小满,快上车吧!东西拿好!”母亲推了推她。
“爸,妈,我走了。你们保重。”林小满深吸一口气,抱了抱母亲,又看了父亲一眼,转身快步走向车门。她低着头,努力忽略掉那个角落传来的欢声笑语,只觉得脚下的水泥地滚烫,每一步都沉重无比。
就在她即将踏上大巴车台阶的那一刻,一道目光似乎落在了她的背上。她脚步一顿,鬼使神差地回了头。
隔着攒动的人头和蒸腾的热气,顾屿的目光穿越了喧嚣,准确无误地落在了她的脸上。那双墨蓝色的眼眸,在秋日的阳光下显得格外深邃,像平静无波的深海。他看着她,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那么静静地看着。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林小满的心跳骤然失序,脸颊腾地烧了起来。她慌乱地移开视线,几乎是逃也似的钻进了车厢,找到一个靠窗的角落位置坐下,将脸紧紧贴在冰凉的玻璃窗上。
车窗外,父母的身影在挥手,越来越小。另一辆开往南方大城市、车身印着“南江大学”字样的大巴也缓缓启动。林小满透过模糊的视线,看到车窗边苏晴灿烂的笑脸,以及她旁边,顾屿模糊而清冷的侧影。
两辆大巴,载着截然不同的未来,在九月的晨光中,背道而驰。
陵州师范大学坐落在省城的老城区。校园不大,建筑带着明显的岁月痕迹,但绿树成荫,透着一股沉静的书卷气。林小满被分在一个六人间的老宿舍,室友来自天南地北,性格各异。她努力适应着集体生活,学着和陌生人打招呼。她报名加入了图书馆的勤工俭学部,每天下午有一个小时整理书架,这让她觉得安心。
大学生活像一幅徐徐展开的新画卷,色彩却远不如想象中浓烈。课程并不轻松,尤其是高等数学,像一座难以攀越的山峰。她常常在熄灯后,打着手电筒躲在被窝里啃课本,鼻尖萦绕着宿舍特有的、混合了香皂、零食和汗水的复杂气味。每当这时,高中教室后排那个清冷的身影,便会不受控制地闯入脑海。他此刻在做什么?在南江大学那座宏伟的图书馆里畅游书海?在明亮的阶梯教室里听着知名教授的讲座?还是……和苏晴漫步在传说中风景如画的南大校园里?
思念如同藤蔓,在寂静的夜里悄然疯长,缠绕着她的心,带来隐秘的疼痛。她只能更加用力地抓住书本,用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出沙沙的声响,试图驱散那份无处安放的悸动。日记本依旧是她最忠实的听众,只是落笔时,字里行间多了几分迷惘和对未来的不确定。
2004年,QQ企鹅的“滴滴”声开始响彻大学校园的每一个角落。林小满在室友的帮助下,也申请了一个QQ号。她的好友列表寥寥无几,除了几个室友和高中时关系尚可的同学,最显眼的,就是那个昵称为“Sunny”的头像——苏晴。
苏晴的空间装扮得花团锦簇,音乐播放器里流淌着当时最流行的网络歌曲。她的更新频率极高,几乎成了林小满窥探顾屿生活的唯一窗口,一个甜蜜又残忍的窗口。
第一组照片就给了林小满沉重一击。背景是南江大学气派的校门,苏晴穿着一身亮眼的运动装,活力四射地对着镜头比着“V”字,笑容灿烂。而站在她身边,微微侧头看着她的,正是顾屿。他穿着简单的灰色连帽衫,表情依旧是惯常的清冷,但眉宇间那份拒人千里的疏离感,在苏晴身边似乎被冲淡了许多,甚至嘴角似乎还牵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照片配文:“新起点!南大,我们来啦!@屿”
林小满盯着电脑屏幕,宿舍里嘈杂的说笑声仿佛瞬间远去。她看着照片里顾屿那微乎其微的笑意,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窒息感扑面而来。她几乎是颤抖着手,点开了下一组照片:是苏晴依偎在顾屿身边,配文:“这里的夕阳,因为有你在,才格外美。”
再往下,是苏晴晒出的生日礼物,旁边放着一张卡片,上面是顾屿清峻有力的字迹:“生日快乐。愿它带给你快乐。”苏晴的配文充满了炫耀的幸福:“某人终于开窍啦!超爱!”
还有他们一起参加文学社活动、食堂吃饭的抓拍,在自习室并肩而坐的侧影……每一张照片,每一段文字,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在林小满的心上,留下清晰而灼痛的印记。
林小满猛地关掉了QQ空间,默默退出QQ,点开一个空白的Word文档,手指放在键盘上,却一个字也打不出来。眼前只有苏晴依偎在顾屿肩头的画面,还有那个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水晶八音盒。
她打开那个带锁的硬壳日记本,薰衣草的封面在台灯下显得格外柔和。她握着笔,笔尖悬在纸页上许久,才沉重地落下:
“10月15日,阴。陵州的秋天真冷。看到了他们的照片。南大的校门好气派。情人坡的夕阳……很美。八音盒,他果然送给她了。卡片上的字,还是那么好看。林小满,你在期待什么呢?早就知道的结局,为什么还要一遍遍去看,让自己难受?真傻。”
她合上日记本,锁好,塞进抽屉最深处。然后重新打开Word,强迫自己把注意力转移到明天要交的《古代汉语》作业上。屏幕上光标闪烁,如同她此刻空洞而茫然的心跳。
陵州的冬天来得早,十一月底,寒风就裹挟着湿冷的空气,无孔不入地钻进衣服的每一个缝隙。林小满裹紧了自己那件半旧的棉服,踩着满地枯黄的梧桐落叶,从图书馆的勤工俭学岗位上出来。天色已近黄昏,铅灰色的云层沉沉地压着,让人心情也跟着有些阴郁。
她习惯性地走到宿舍楼下的收发室小窗口前。这个时间,负责分发信件的阿姨通常会把当天到的信件和包裹摆在外面架子上。林小满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那些贴着花花绿绿邮票的信封和大小不一的包裹,准备像往常一样失望地离开。
突然,一个牛皮纸信封吸引了她的注意。
信封很普通,没有任何花哨的装饰。收件人地址和姓名是用蓝色墨水钢笔写的,字迹清峻有力,带着一种熟悉的疏离感——“陵州师范大学文学院汉语言文学专业2004级林小满收”。
落款处,只有简洁的两个字:“顾屿”。
林小满的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瞬间停止了跳动。她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真的是顾屿!他给她写信了!
巨大的惊喜如同汹涌的浪潮,瞬间冲垮了连日来的阴霾和寒冷。她几乎是颤抖着手,一把抓起了那个薄薄的信封。信封入手微沉,里面似乎不止有信纸。她紧紧地将它贴在胸口,仿佛能感受到那薄薄纸张传递过来的、来自遥远南方的温度。脸颊不受控制地发烫,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她顾不上寒冷,一路小跑着冲回宿舍。室友们都不在,难得的安静。她反锁上门,背靠着门板,平复了一下狂跳的心脏,才小心翼翼地走到书桌前坐下。台灯散发着温暖的光晕,照亮了桌面上摊开的《古代汉语》课本和笔记。她深吸一口气,用微微发抖的手指,极其珍重地沿着信封边缘撕开。
信封里滑出一张折叠整齐的信纸,还有一小包用透明塑料袋封好的东西。她先拿起那包东西——是葡萄干、巴旦木!深紫色和琥珀色的葡萄干混杂在一起,颗粒饱满,在灯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金黄油亮的果仁跃入眼帘,宛如凝结阳光的珍宝。包装袋上印着几个简单的字:“XJ特产”。
XJ?林小满有些疑惑。她小心翼翼地拆开信纸。依旧是那清峻有力的钢笔字,铺满了素白的信纸。
“林小满同学:
展信安。
陵州气候可还适应?大学生活想必已步入正轨。南江这边一切尚可,只是节奏很快,课业压力比高中更甚。
上月,学校组织了一次赴XJ石河子的短期社会实践项目,为期两周。主要是参与当地一所中学的支教活动,并调研边疆教育现状。任务很重,条件也较艰苦,但收获颇丰。广袤的戈壁滩,成片的棉花田,还有热情淳朴的维族孩子们,都留下了深刻印象。附上一点当地特产葡萄干、巴旦木,味道尚可,聊作分享。
苏晴也参加了这次活动,她适应能力很强,很受学生欢迎。
高中毕业已近三月,澄川一中旧事恍如昨日。不知老同学们近况如何?若有时间,可来信告知一二。
祝学业顺利。
顾屿
2004年11月20日于南江”
信不长,语气客气而疏离,像一份格式严谨的报告。他称她为“林小满同学”,讲述了他和苏晴共同参与的XJ之行,字里行间透着一种公事公办的意味。那包葡萄干、巴旦木,更像是出于一种礼貌性的分享,而非特意的关怀。
然而,林小满捧着这封信,却像捧着一件稀世珍宝。她反反复复地读着每一个字,指尖轻轻抚过那熟悉的笔迹。信纸散发出淡淡的、属于纸张和墨水的味道,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干燥而陌生的气息,或许就是来自遥远XJ的风沙。
他记得她。他给她写信了。他分享了他的见闻,虽然只是寥寥数语。他还给她寄了东西,虽然只是随手可得的特产。
这些微不足道的细节,对林小满而言,却如同荒漠中突降的甘霖。之前QQ空间里那些刺眼的甜蜜照片带来的酸楚和失落,在这一刻奇迹般地被巨大的喜悦所取代。她捏起一颗深紫色的葡萄干放进嘴里,酸甜的滋味瞬间在舌尖蔓延开来,带着阳光和风沙的味道,一直甜到了心里。
她小心翼翼地收好信纸,将那包珍贵的葡萄干、巴旦木锁进了自己放日记本的抽屉里。然后,她摊开一本崭新的信纸,拿起自己最顺手的钢笔,吸饱了蓝黑色的墨水。台灯柔和的光线下,她坐得笔直,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专注和虔诚。
“顾屿同学:
来信已收到,谢谢你的挂念和XJ的葡萄干,味道很好,很甜……”
笔尖在纸页上流畅地移动,沙沙作响,如同她此刻雀跃的心跳。窗外的寒风依旧呼啸,但这间小小的宿舍里,却弥漫着葡萄干的甜香和少女心中重新燃起的、温暖而隐秘的希望。
顾屿的第一封信,像一颗投入林小满心湖的石子,漾开了持久不散的涟漪。陵州湿冷的冬天似乎也因为那包葡萄干的甜味和信纸上的墨香,变得不再那么难熬。
回信寄出后,林小满便陷入了忐忑的等待。她每天雷打不动地去宿舍楼下的收发室报到,目光在信件架上来回逡巡,生怕错过那熟悉的字迹。时间一天天过去,就在她几乎要说服自己那封信只是顾屿一时兴起的礼貌时,一封来自南江的信,再次安静地躺在了架子上。
这一次,林小满几乎是扑过去的。她紧紧攥着信封,一路小跑回宿舍,反锁房门,动作一气呵成。拆开信封,依旧是素白的信纸,清峻有力的字迹。信的内容比上次略长了些。
顾屿在信里提到了南大图书馆的浩瀚藏书,提到了一位研究西方现代派文学的教授,观点如何犀利独到,让他深受启发。他也提到了学业上的压力,尤其是计算机系的专业课,算法逻辑复杂,常常需要熬到深夜。信的最后,他写道:“……有时会觉得迷茫,所学为何?未来方向又在何处?或许你选择中文系,更能找到内心的笃定?另,XJ带回的薰衣草已制成干花,香气独特,可助安眠,随信附上一小包,可置于枕边。”
信纸里果然夹着一个用薄纱缝制的小小香包,里面是深紫色的薰衣草干花。林小满将香包凑近鼻尖,一股浓郁而清冽的草木香气瞬间涌入鼻腔,带着阳光和旷野的气息,奇异地抚平了她等待的焦躁。她将香包珍重地放在枕边,仿佛将那份遥远的、带着困惑的气息也一并珍藏。
顾屿的迷茫,像一道细小的裂缝,让她窥见了他清冷外壳下属于普通人的一面。这让她感到一种奇异的亲近感。原来,天之骄子也会困惑,也会在深夜里为未来辗转反侧。她立刻铺开信纸回信。
她分享师大的老教授如何用生动的语言讲解《诗经》里的爱情篇章,分享图书馆古籍阅览室里泛黄书页散发的独特墨香,甚至鼓起勇气写了自己对汉语言文学专业的喜爱——那些穿越时空的文字,总能让她在喧嚣中找到内心的平静。对于他的困惑,她写道:“……迷茫或许是成长的必经之路。顾屿同学能力卓然,无论选择哪条路,定能走出自己的光芒。至于中文系的笃定……或许只是因为它更贴近我这种平凡人的心灵所需吧。”关于薰衣草,她则写:“香气已收到,清冽安神,十分喜欢。置于枕边,夜夜好眠。谢谢。”
信寄出去不久,回信又如期而至。顾屿在信中似乎对她的回信内容很感兴趣,尤其是关于中文系的学习体会。他甚至罕见地引用了一句她信中提到的诗句,并附上了自己的解读。他也继续分享着他的困惑,关于技术与人性的思考,关于未来职业选择的权衡。信末,他问:“陵州师大的玉兰树,是否也已开花?南江的玉兰,这几日开得极盛,洁白如雪,只是花期太短,一夜风雨便零落成泥。美好之物,是否都如此脆弱易逝?”
他提到了花,提到了脆弱与美好。林小满敏锐地捕捉到字里行间一丝不易察觉的、与以往不同的情绪。不再是纯粹的理性报告,似乎掺杂了些许感性的喟叹。这让她心跳加速。她立刻跑到校园里,找到那几株高大的玉兰树,在回信中,还笨拙地画了一朵小小的玉兰素描附在信里。她写道:“……美好或许易逝,但盛开时的绚烂,足以照亮一段记忆。零落成泥,亦是滋养来年新生的开始。不必过于感伤。”
一来一往的信件,跨越千里,穿梭于陵州与南江之间。信的内容逐渐丰富起来。顾屿会分享他读到的好书,如加缪的《西西弗神话》,探讨荒谬与反抗;会提到一场精彩的辩论赛,关于科技发展的伦理边界;甚至偶尔会流露出对澄川高中生活的零星怀念,提到老杨的物理课,提到校门口那家味道不错的牛肉面馆。他寄来的包裹里(因为在XJ参与当地中学的支教活动时,帮助了辍学的阿依古娜,让她重返校园。阿依古娜家人为感激顾屿的帮助,经常给他寄一些XJ特产。所以他就常常将这些寄给林小满),除了葡萄干、巴旦木,渐渐多了无花果干,有一次甚至寄来了一小块有着奇异花纹、散发着淡淡奶香的馕饼。而每一次,他都会附上一小包新制的薰衣草干花。
林小满像一个虔诚的朝圣者,珍藏着来自远方的每一份馈赠。她将那些散发着阳光和风沙气息的特产分给室友品尝,自己却只留一小部分,细细品味。那些薰衣草香包,被她小心地收藏在一个精致的铁盒里,只留一个放在枕边。夜深人静时,她常常拿出顾屿的信,一遍遍地读。他的困惑,他的思考,他偶尔流露的感性,都让她觉得他不再是那个遥不可及的天才少年,而是一个有血有肉、会迷茫也会感慨的同龄人。这种精神上的靠近,隐秘而强大,成了她大学生活中最坚实、最温暖的支柱。
“12月10日,阴冷。收到信和新的薰衣草。他说南江的玉兰落了,有些感伤。陵州的玉兰还只是花苞。我画了一朵给他,不知他会不会觉得幼稚?回信写了很久,怕词不达意。”
“1月5日,小雪。寄来了巴旦木和馕饼。馕饼好硬,但嚼着很香,有阳光的味道。他在信里提到加缪,说存在即是反抗。我好像有点明白,又好像不明白。去图书馆借了《西西弗神话》,看不懂,但想到他也读过,就觉得书页都亲切起来。”
“3月18日,晴。薰衣草香包攒了七个了。铁盒一打开,香气扑鼻。他说参加了一个关于人工智能的讲座,很受震撼。未来……好像很远,又好像很近。他会在哪里呢?”
给顾屿回信,成了林小满生活中一项神圣而充满仪式感的任务。她通常会选择在夜深人静、室友们都已入睡的时候。她会先小心翼翼地从抽屉里拿出顾屿的来信,再展开一张崭新的、印着淡雅底纹的信纸。钢笔吸饱了蓝黑色的墨水——这是她反复试验后选定的颜色,觉得比纯黑更温润,比纯蓝更沉稳,最配得上顾屿那清峻的字迹和他信中那些时而深邃时而感性的思绪。
读信是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她逐字逐句,反复咀嚼。他分享的趣事,她会在脑海里想象画面;他提到的困惑,她会绞尽脑汁思考,试图给出真诚而不过分冒昧的回应;他引用的句子,她会立刻去图书馆或上网查找出处和背景,努力理解其深意,生怕自己浅薄的解读会暴露无知。有时,仅仅为了理解他信中提到的某个哲学概念或前沿科技名词,她就要在图书馆泡上大半天。
构思回信内容时,她总是格外慎重。下笔前,常常在草稿纸上列出要点,反复修改措辞。既想分享自己生活的点滴趣事(过滤掉所有的烦恼和不如意),让他看到陵州师大的风貌和她在中文系的收获;又想对他的分享和困惑做出恰如其分的回应,展现出自己的理解力和思考,却又不能显得刻意卖弄或过度解读;更想传递出一种温暖的支持,让他知道在远方有一个倾听者,却又必须小心翼翼地隐藏起那份早已深入骨髓的恋慕。
笔尖悬在纸页上方,微微颤抖。每一次落笔,都伴随着清晰的心跳声。写到他分享的某件趣事时,嘴角会不自觉地上扬;写到他流露的迷茫时,眉头会轻轻蹙起,笔下的字迹也仿佛带上了抚慰的力量;写到陵州玉兰盛开如雪时,眼前仿佛浮现出他读到此处时清冷的眉眼……
信的最后,她总会工工整整地写上:“祝学业顺利,诸事顺遂。盼复。”然后,在信封上,一笔一划,极其认真地写下那个早已烂熟于心的地址:“南江市南江大学计算机科学与技术学院2004级顾屿收”。贴上邮票,仔细封好口。每一次将信投入邮筒,都像完成了一个重要的仪式,伴随着一种混合着期待、忐忑和微小幸福的奇异感受。
台灯熄灭,宿舍重归黑暗。林小满躺在床上,枕边薰衣草的幽香丝丝缕缕地萦绕着。她睁着眼,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脑海里回放着信中的字句和自己写下的回应。心跳的余韵还在胸腔里回荡,带着一丝甜蜜的疲惫。她知道,这深夜灯下的书写,是她唯一能靠近他的方式,是她倾注了全部心血的、无声的告白。这份隐秘的期盼和悸动,支撑着她度过了一个又一个陵州湿冷而漫长的夜晚。
时间在信笺的往来中悄然滑过。陵州的梧桐绿了又黄,转眼已是2006年的秋天,林小满升入了大三。
通信的频率,不知从何时起,发生了一种微妙的变化。
最初,顾屿的回信总是很及时,大约在她寄出信后十天左右就能收到。信的内容也保持着一定的篇幅,分享见闻,探讨问题,偶尔流露情绪。然而,进入大三后,回信的间隔开始拉长。从十天,到半个月,再到将近一个月。
信的内容也悄然发生了变化。那些关于苏晴的零星提及,像退潮的水痕,渐渐消失无踪。
林小满记得很清楚,顾屿的第三封信里,还提到:“苏晴加入了学生会外联部,活动很多。”第五封信里,有一句:“上周与苏晴去听了场音乐会,尚可。”甚至在去年冬天的一封信里,他还提过一句:“苏晴抱怨南江冬天湿冷难熬。”
但最近的三四封信里,“苏晴”这个名字,再也没有出现过。
取而代之的,是顾屿信中更深的沉浸于学业和个人思考。他提到参与一个重要的算法竞赛项目,压力巨大,常常通宵达旦;提到对人工智能伦理问题的深入阅读和思考,字里行间充满了思辨的锋芒和某种沉重的困惑;他寄来的包裹里,依旧是XJ的特产和薰衣草干花,但附言越来越简短,有时甚至只有“寄自南江”几个字。
林小满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种变化。她的心像被一根细线悬着,随着回信间隔的拉长和信中“苏晴”的消失而忽上忽下。
是学业太忙了吗?那个算法竞赛听起来的确耗费心力。
还是……他和苏晴之间,发生了什么?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藤蔓一样缠绕住她的心。她不敢深想,却又控制不住地去猜测。每一次收到回信,她都会迫不及待地拆开,目光迅速扫过字里行间,像在搜寻某种蛛丝马迹。确认没有苏晴的名字,她会松一口气,但随即又被信里透出的那种沉郁和疲惫感揪紧了心。他看起来很不快乐,压力很大。那苏晴呢?在他如此忙碌和沉重的时刻,为什么没有出现在他的信里?他们不是形影不离吗?
她按捺住心中的不安和疑惑,在回信中更加用心。她尽量分享一些轻松有趣的事情:图书馆里遇到的搞笑老头管理员,中文系戏剧社排演《雷雨》闹出的笑话,陵州秋天满城的桂花香……她不再过多追问他的项目细节,而是用更温和的语气表达关心:“……再忙也要记得休息,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深夜调试代码时,不妨看看窗外南江的月色?”她甚至寄去了一小包陵州本地产的桂花茶,附言:“此茶清甜,可解乏安神。试试?”
然而,回音依旧杳然。等待的时间被无限拉长,每一天都变得格外煎熬。收发室成了她每日必去两三次的地方,每一次空手而归,失望就像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漫过心田。她开始频繁地刷新QQ空间,苏晴的空间依旧热闹,晒着新买的裙子,晒着和学生会朋友的聚餐,晒着周末逛街的战利品……照片里,她笑容灿烂,活力四射,身边是形形色色的朋友,却唯独没有顾屿的身影。
这种刻意的“缺席”,在林小满眼中,更印证了她心中的猜测。她不敢在信里问,只能在日记本里写下满篇的忧虑:
“10月28日,阴雨连绵。信已寄出二十五天,未有回音。他的上一封信,字迹似乎比往日潦草了些,提到项目遇到瓶颈,语气沉重。苏晴……她的空间里,已经很久没有他的影子了。那些甜蜜的合影,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他们怎么了?是他太忙无暇顾及?还是……真如我所猜测?不敢想,又忍不住想。等待像钝刀子割肉,好难受。薰衣草的香气也安抚不了。”
她枕着那淡淡的薰衣草香,在陵州深秋的雨夜里辗转反侧。窗外雨声淅沥,如同她心中纷乱的思绪。那深蓝色的海,似乎正在经历一场无人知晓的风暴。而她,只能隔岸观火,无能为力。
陵州的冬天,阴冷潮湿,寒气仿佛能钻进骨头缝里。2007年1月初,期末考试周刚结束,校园里弥漫着解脱与归心似箭的躁动。林小满却有些心不在焉。距离她上次给顾屿寄信,已经过去了整整四十天,依旧杳无音信。这打破了他们通信以来最长的沉默记录。QQ空间里,苏晴的动态依旧频繁,晒着期末考结束的狂欢,晒着和闺蜜去海南度假的机票,阳光沙滩,笑容明媚,生活似乎没有一丝阴霾。这更让林小满心中那不详的预感如同藤蔓般疯长。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希望,准备收拾行李回家过寒假的前一天下午,一封来自南江的信,终于静静地躺在了收发室的架子上。
信封依旧是普通的牛皮纸,但林小满拿到手的瞬间,心就沉了下去。太薄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薄!仿佛里面只有一张纸。她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心情,冲回冰冷的宿舍。室友们都已经离校,空荡荡的房间里寒意更甚。
她颤抖着手撕开信封。里面果然只有一张信纸。展开信纸的瞬间,林小满的呼吸都停滞了。
信纸上的字迹,不再是往日那种清峻有力、带着疏离美感的字体,而是显得异常潦草、凌乱!笔画扭曲,力道时轻时重,墨迹多处洇开,仿佛书写者心绪极度不稳,手在剧烈颤抖。信纸上甚至有几处不易察觉的、像是水渍干涸后留下的淡淡褶皱痕迹。
“林小满:
展信……不知是否还能用‘安’字。
很久没有回信,抱歉。并非不想,实是……不知从何说起,亦无力提笔。
这几个月,或者说,这一年多,如同置身一场漫长而荒诞的噩梦。曾经以为坚不可摧的东西,原来脆弱得不堪一击。七年……人生能有几个七年?从高中到大学,我以为我们早已是彼此生命中最深的烙印,是理所当然的未来。我规划的所有蓝图里,都有她的位置。放弃保研名额,选择更契合她职业规划的导师项目……我以为这是付出,是责任。
然而,从她决定考公的那一刻起,一切就变了。备考是封闭的、高压的。她搬去了校外专门的集训公寓,联系渐少。每次通话,话题除了题目、分数,便是对未来的焦虑——她的未来。她渴望的,是稳定、体面、看得见尽头的坦途。而我……我那时沉浸在导师那个前景广阔却充满不确定性、需要长期投入的创业项目里,我以为那是我们共同通往更高处的阶梯。分歧由此而生,且日益尖锐。她指责我不切实际,给不了她想要的安全感;我则认为她过于功利,放弃了理想和共同成长的可能。争吵、冷战、和解、再争吵……循环往复,耗尽心力。
我以为,只要她考上,一切都会好起来。压力解除,我们还能回到从前。我甚至在她笔试通过后,特意飞去她封闭面试的城市,想给她一个惊喜,陪她走过最后一步。
等待她的,却是面试结束走出考场时,她身边那个男人——她同批备考、据说家境优渥、父母都在体制内的“战友”。他们之间的熟稔和眼神交流,远非普通同学。那一刻,我像个彻头彻尾的傻瓜。
她考上了。如愿以偿,高分上岸,家乡省会的核心部门。然后,她终于摊牌。她说,感谢我七年的陪伴,但她累了,需要的是能立刻给她安稳港湾的人,而不是一个充满变数的未来。她说,那个男人懂她,能给她想要的一切,包括……很快就能在省城安家落户。
七年的感情,七年的付出,像个天大的笑话。原来所谓的理想分歧、安全感缺失,不过是她早已心猿意马、另攀高枝的借口!我像个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还在为我们的未来奋力打拼!
痛吗?麻木了。更多的是茫然,是自我怀疑。我倾注所有去经营的感情,我深信不疑的承诺,在现实面前,竟如此轻贱?我所坚持的理想和道路,是否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人……是否终究敌不过现实的考量?
思绪混乱,语无伦次。见谅。
不必回信。只想……找个树洞。
顾屿
2007年1月5日深夜于南江”
信不长,却字字泣血,句句诛心。那潦草的字迹,洇开的墨痕,纸上的褶皱(林小满几乎能肯定那是泪痕),无不昭示着书写者濒临崩溃的痛苦和巨大的迷茫。
林小满坐在冰冷的椅子上,浑身僵硬,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她一遍又一遍地读着信,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刺入她的心脏。她看到了顾屿描述中的苏晴——那个曾经明媚如阳光的女孩,在现实和野心面前,变得如此陌生和冷酷。她看到了顾屿的七年深情、倾尽付出,如何被无情地践踏和背叛。她更看到了他此刻的痛苦、愤怒、自我怀疑,以及那深入骨髓的茫然。
心口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为顾屿所遭受的一切。随之而来的,是汹涌的愤怒,针对苏晴的薄情寡义。然而,在这愤怒和心痛之下,一种连她自己都感到震惊和羞愧的、隐秘的、微弱如星火的情绪,竟也在心底悄然萌动——一种近乎残忍的……希望?
她被这种复杂的情绪冲击得头晕目眩。七年情断!他真的和苏晴分手了!而且是以如此惨烈、如此不堪的方式!那个一直横亘在她和他之间的、耀眼的存在,轰然倒塌了!
林小满猛地站起身,在空寂冰冷的宿舍里来回踱步。顾屿最后那句“不必回信。只想……找个树洞。”在她耳边反复回响。他此刻该是多么绝望和孤独?他把这血淋淋的伤口撕开给她看,是信任?还是走投无路下的本能倾诉?无论是哪一种,她怎能置之不理?!
她重新坐回书桌前,甚至顾不上开灯。借着窗外城市灰蒙蒙的天光,她颤抖着手,猛地抽出信纸,拧开钢笔。这一次,没有任何犹豫,没有任何字斟句酌,汹涌的情绪推动着她的笔尖,在纸页上狂奔:
“顾屿:
信已收到。
不必说抱歉!该说抱歉的,绝不是你!
看完你的信,我气得浑身发抖,心也疼得厉害。为你不值!为她……(笔尖狠狠一顿,洇开一团墨)为她的选择感到愤怒和不齿!七年感情,倾心付出,竟换来如此算计和背叛!“累了”?“安稳”?这不过是粉饰她趋炎附势、见异思迁的借口!她配不上你七年的真心!那个男人,更不配与你相提并论!
笔尖划过纸张,带着前所未有的力度,仿佛要将所有的愤怒和不平都倾泻出来。她不再掩饰自己的情绪,不再小心翼翼,字字句句都充满了为他不值的激愤和对苏晴的强烈谴责。她要将他的自我怀疑狠狠击碎:
“你问我,你的坚持是否错了?顾屿,大错特错!错的是她,不是你!你放弃保研选择创业项目,是因为你有才华、有魄力、敢于挑战!是因为你想给她、给你们创造更好的未来!这怎么是不切实际?这明明是担当和勇气!是她目光短浅,只看得见眼前的浮华安稳,看不到你身上蕴藏的无限可能和未来的星辰大海!她根本不懂你,更不配拥有你!”
她想起他信中提到的自我怀疑和茫然,心像被揪紧。她必须给他力量:
“不要怀疑自己!顾屿,你是我认识的最优秀、最坚定的人!从高中时解题的敏锐,到大学里对前沿技术的钻研和深刻思考,再到你敢于投身充满不确定性的创业项目……你身上的光芒从未改变!一时的挫折,不过是让你看清了身边人的真面目!这不是你的失败,是她的损失!是天大的损失!”
她想起他信中那句“像个天大的笑话”和“麻木了”,心口酸涩无比。她放缓了笔触,字迹变得柔和而坚定:
“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无法立刻抚平你的伤口。七年的感情,刻骨铭心,一朝被如此践踏,那种痛彻心扉和背叛感,我能想象。想哭就哭,想骂就骂,别憋着!但请答应我,不要沉沦!不要被这痛苦和愤怒吞噬!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赔上自己的未来和信念,那才是真正的笑话!”
她想起他信中那句“人是否敌不过现实考量”,感到一阵刺痛。她必须告诉他,这世界并非全然如此:
“至于现实……现实确实冰冷。但请相信,并非所有人都将现实奉为圭臬!这世上依然有真诚,有坚守,有超越物质考量的纯粹情感!你只是……运气不好,遇见了一个错误的人。但这绝不代表你是错的,更不代表你的理想和坚持没有价值!”
最后,她几乎是恳求地写道:
“顾屿,振作起来!你值得更好的!值得一个真正懂你、欣赏你、愿意与你并肩面对风雨、共同成长的人!值得一个配得上你所有深情和才华的未来!
别再说“不必回信”!我不是树洞,我是你的朋友林小满!只要你需要,我永远在这里。
寒假将至,多陪陪家人。时间会是最好的良药,而你的才华和坚韧,会带你走出这片泥沼,走向属于你的广阔天地!
林小满
2007年1月8日急就于陵州”
信写完,林小满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滚烫的泪水滴落在信纸上,洇开了几处墨迹。她顾不上了,匆匆将信纸折好塞进信封,贴上邮票。天色已暗,她抓起外套,顶着凛冽的寒风,一路狂奔向学校外最近的邮局。她要赶在今天最后一班收件前,把这封信寄出去!
当那封承载着她所有愤怒、心疼、鼓励和隐秘期盼的信投入邮筒的瞬间,林小满靠在冰冷的邮筒上,大口喘着气。寒风刮在脸上,带着泪水的脸颊一片冰凉,心却像被一团火焰灼烧着。
她知道,有什么东西,从这一刻起,彻底改变了。那场席卷了顾屿世界的风暴,也猛烈地冲击了她的堤岸。她不再仅仅是那个隔岸观火、默默守望的影子。她冲了进去,站在了风暴的中心,站在了他的身边。
那封饱含激烈情感的信寄出后,林小满的心像被悬在了半空。寒假在一种焦灼的等待中开始。回到澄川市郊那个安静的小镇,熟悉的风景也无法让她真正平静下来。她每天都会下意识地去翻看家里的信箱,尽管知道顾屿的回信不可能这么快到来。
除夕夜,家里电话响起。是苏晴。
“小满!新年快乐呀!”电话那头的声音依旧清脆悦耳,带着熟悉的热情,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在家呢?年过得怎么样?”
林小满握着话筒,手指收紧,指节泛白。听着苏晴若无其事的声音,她脑海里浮现的却是顾屿信中那潦草痛苦的字迹和绝望的控诉。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咙。她强压下翻腾的情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嗯,在家。新年快乐,苏晴。你呢?在省城?”
“对啊!今年在省城过年了,刚跟我爸妈吃完饭,热闹着呢!”苏晴的语气轻松愉快,“对了,跟你说个事儿!我订婚啦!”
林小满的心猛地一沉:“……订婚?”
“是啊!厅里分房急……”苏晴的声音里充满了甜蜜和一种尘埃落定的满足感,“就是之前跟你提过的,我们单位的小张,张明远。他爸妈都在省厅,人特别好,对我也超级体贴。房子车子都准备好了,就在市中心,离单位特别近!我们打算五一就办婚礼!”
五一?距离她和顾屿分手,才过去不到两个月!林小满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顾屿信中那句“另攀高枝”、“需要能立刻给她安稳港湾的人”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住她的心。原来,所谓的新生活,就是无缝衔接地投入另一个条件优越的男人的怀抱!
“那……恭喜你啊。”林小满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祝福。
“谢谢亲爱的!”苏晴似乎完全没听出她语气里的异样,或者说根本不在意,“到时候你一定要来当我的伴娘啊!我们可是最好的朋友!对了……”她话锋一转,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和……也许是心虚?“顾屿……他最近还好吗?你们……还有联系吗?”
林小满的怒火瞬间被点燃了!她怎么敢?!在如此迅速地攀附上高枝、无情抛弃了相恋七年的男友之后,怎么还能如此轻描淡写、甚至带着一丝施舍般的关心问起顾屿?!她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对着话筒吼出顾屿信中所有的痛苦和控诉!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还算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刻意的冷漠:
“联系不多。他好像很忙,在做他的项目。至于好不好……”她顿了顿,语气转冷,“苏晴,你自己做过什么,心里应该最清楚。有些关心,还是省省吧。”
电话那头瞬间沉默了。几秒钟的空白,只余下电流微弱的滋滋声。林小满能想象到苏晴此刻错愕甚至有些难堪的表情。
“……小满,你这话什么意思?”苏晴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明显的不悦,“我和顾屿的事情,是我们两个人的选择,和平分手。你……”
“和平分手?”林小满冷笑一声,打断了苏晴的话,“苏晴,我们认识这么多年,我一直把你当最好的朋友。但我现在才发现,我可能从未真正了解过你。顾屿信中……”她差点脱口而出,但最终还是硬生生刹住,“算了。祝你新婚快乐,幸福美满。伴娘的事,抱歉,我可能没时间。再见。”
不等苏晴再说什么,林小满“啪”地一声挂断了电话。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胸口剧烈起伏,握着话筒的手还在微微颤抖。愤怒、失望、还有对顾屿更深切的心疼,交织在一起,几乎让她窒息。
苏晴订婚了!和那个所谓的同事!五一就要结婚!
顾屿的七年深情,最终只换来她如此迅速的转身和一句轻飘飘的“和平分手”!
这个消息,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了林小满的心上,也让她更加担忧远在南江的顾屿。他是否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如果知道了,他该有多痛苦?她那封充满激愤和鼓励的信,在这样残酷的现实面前,是否显得苍白无力?
整个春节,林小满都过得心不在焉。苏晴没有再打来电话,她们之间多年的友情,似乎也随着这通电话,彻底冻结在了这个寒冷的冬天。
寒假结束,林小满带着沉重的心情返回陵州师大。开学一周后,一封来自南江的信,终于抵达。
信封依旧很薄。林小满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几乎是屏住呼吸,在宿舍书桌前拆开了信。
信纸上的字迹依旧带着些微的凌乱,但比上次那封绝望的“树洞”信要稍微规整一些,力道也沉稳了些许。墨迹没有洇开,也没有可疑的褶皱。
“小满:
(称呼不再是‘林小满同学’)
来信收到。
谢谢。
谢谢你毫不掩饰的愤怒,为我鸣不平。谢谢你斩钉截铁的肯定,在我自我怀疑的深渊边缘拉了我一把。更谢谢你那句——“你值得更好的”。
看到这句话时,我在实验室枯坐了一整夜。窗外是南江无尽的灯火,映着我空洞的眼睛和混乱的思绪。愤怒、不甘、屈辱、自我厌弃……种种情绪轮番撕扯。一遍遍问自己:我真的值得吗?七年倾注,换来如此结局,是否证明我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错误?
你的愤怒像一面镜子,照出了我的懦弱。我的痛苦,很大一部分源于被否定、被抛弃的耻辱感,源于对自我价值的全盘否定。而你的信,像一记重锤,狠狠砸碎了这面扭曲的镜子。你说得对,错的是她,是她配不上我的真心和付出!我的才华、我的坚持、我的理想,没有错!为了一个背叛者否定自己,才是最大的愚蠢!
你的鼓励,像黑暗中的微光。你说时间是最好的良药,我相信。你说我的坚韧会带我走出泥沼,我……愿意去尝试。
关于她的消息……我已知道。
年前,她给我发了一条长长的短信。通篇的“感谢陪伴”、“祝你幸福”、“现实无奈”、“各自安好”……。直到最后,才轻描淡写地提及,她遇到了“更适合的人”,即将开始“新的生活”,希望我“不要打扰”。
那一刻,反而奇异地平静了。最后一丝幻想也彻底破灭。也好,断得干干净净。
你说得对,为了这样的人沉沦,不值得。
这个寒假,我把自己关在实验室。项目虽然因之前的变故搁置了一段时间,但导师没有放弃我。他找我深谈了一次,没有指责,只有理解和引导。我重新梳理了思路,发现之前钻进了牛角尖。现在,我打算重新启动这个项目,换个方向,或许能柳暗花明。
你说“值得更好的”。这句话,我记下了。或许现在还无法完全相信,但我会把它当作一个目标,一个提醒。
谢谢你,小满。在最黑暗的时候,你的信是唯一的光。
祝新学期顺利。
顾屿
2007年3月2日于南江”
读着信,林小满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不同于之前的愤怒和心疼,这一次是滚烫的、带着欣慰和巨大酸楚的泪水。
她看到他称呼的改变——从“林小满同学”变成了“小满”。一个称呼的缩短,却仿佛跨越了千山万水。
她看到了他的挣扎和自我重建。他承认了自己的懦弱,开始正视自己的价值。那句“你值得更好的”,他记下了!
她看到了他的行动——重新启动项目,在导师的帮助下寻找新的方向。他正在从废墟中站起来!
她也看到了苏晴那条虚伪绝情的短信,心再次为顾屿抽痛,但同时也感到一种释然。断得干净,也好。
泪水模糊了视线,信纸上的字迹变得一片朦胧。她用手背胡乱地抹着脸,却越抹越多。这是喜悦的泪,为他终于开始走出阴霾;是心疼的泪,为他所经历的一切痛苦;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巨大酸楚和一丝微弱却无比清晰希望的泪。
那句“你值得更好的”,是她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真心话,是深埋心底多年、终于破土而出的呐喊。如今,被他如此珍重地记下,仿佛一颗种子落入了她心田最深处。
她趴在书桌上,肩膀无声地耸动着,任由泪水浸湿了信纸的一角。积压了多年的情感、目睹他痛苦的心碎、以及此刻看到他振作的欣慰,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她所有的克制和伪装。为顾屿,也为她自己。
哭了许久,情绪才慢慢平复下来。她抬起头,眼睛红肿,脸上泪痕未干,但眼神却异常清亮。她拿起笔,没有铺开新的信纸,而是翻开了那个带锁的日记本。薰衣草的封面沾染了几滴泪痕。她提笔,在最新一页重重写下,字迹力透纸背,带着一种破茧而出的决绝:
“3月5日,阴转晴。他的信。他叫我‘小满’。他说,我的信是黑暗里唯一的光。他说,他记下了那句‘你值得更好的’。
他站起来了。真好。
林小满,你呢?
不要再做那个只会仰望的影子了。
想要靠近光,自己也要成为光。
公考。试一试吧。为了……一个更靠近的可能。”
笔尖在最后一个字上重重顿住,洇开一个小小的墨点,如同她心中那刚刚点燃的、无比坚定的星火。
顾屿那封带着自我重建意味的回信,像一剂强心针,注入了林小满的生命。那句“你值得更好的”被他珍重记下,让她心底那微弱的希望火苗,开始摇曳生姿。她将全部精力投入了新的目标——备考公务员。陵州师大的图书馆成了她第二个家,各种公考教材、模拟试卷堆满了书桌。她像一个重新找到方向的战士,在题海中奋力拼杀。
然而,顾屿的“走出来”,并非一蹴而就。七年的感情创伤,背叛的阴影,自我价值的重建,每一步都伴随着反复的阵痛。
通信的频率恢复了。顾屿的信中,项目进展成了主旋律。他会分享攻克某个技术难关的喜悦,也会倾诉遇到的瓶颈和团队协作的摩擦。字里行间,那份沉重的痛苦似乎淡去了,但一种深藏的疲惫和偶尔流露的孤寂感,却挥之不去。
一天深夜,林小满刚结束图书馆的自习,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宿舍。手机在口袋里突兀地震动起来。屏幕上跳跃着一个陌生的南江号码。
她的心猛地一跳,几乎是瞬间按下了接听键。
“喂?”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只有细微的电流声。就在林小满以为打错了准备挂断时,一个低沉沙哑、带着浓重疲惫的声音响起:
“……小满。是我。”
是顾屿!
林小满的心瞬间揪紧:“顾屿?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他的声音听起来异常不对劲,像是刚经历过巨大的情绪波动。
又是一阵沉默。林小满能听到电话那头隐约传来的风声,还有他压抑的、沉重的呼吸声。
“……没什么。”他开口,声音干涩,“刚从实验室出来。外面……下雨了。”
林小满走到窗边,拉开窗帘。陵州的夜空晴朗,星光点点。南江在下雨。
“南江下雨了?你带伞了吗?”她轻声问。
“没。忘了。”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空洞的茫然,“淋着走了一段……挺凉快的。”
林小满的心沉了下去。这绝不是简单的忘带伞。她握着手机,走到宿舍阳台,关上门,压低了声音:“顾屿,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项目……”
“项目……还好。”他打断她,声音里突然带上了一丝难以抑制的哽咽,“……刚才,刷朋友圈。看到……看到别人转的,她……她的婚纱照。”
这句话像一颗炸弹,在两人之间无声地爆开。苏晴的婚纱照!林小满瞬间明白了。那个五一婚讯,终究还是化作了最刺眼的现实,狠狠地扎进了顾屿刚刚开始愈合的伤口!
电话那头,顾屿的呼吸骤然变得粗重而混乱,压抑的哽咽声断断续续地传来,仿佛一只受伤的野兽在暗夜中低低哀鸣。他似乎在极力控制,不想在她面前失态,但那巨大的痛苦和屈辱感,显然已经冲垮了他这段时间努力筑起的堤防。
“……很漂亮。笑得……很开心。”他的声音破碎不堪,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淋淋的痛楚,“那个男人……搂着她……背景是马尔代夫的海滩……呵……真快活啊……”
“顾屿!”林小满的心痛得无以复加,她急切地打断他,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不要看!关掉!立刻关掉手机!她不值得你再为她浪费一秒钟的情绪!”
电话那头只剩下压抑不住的、越来越清晰的哽咽和抽泣声。林小满仿佛能看到那个清冷骄傲的男人,此刻在异乡冰冷的雨夜里,独自蜷缩在某个角落,被巨大的痛苦吞噬,狼狈不堪。她的眼眶也瞬间红了。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紧紧握着手机,静静地听着。听着他压抑的哭声,听着电话那头淅淅沥沥的雨声(或许还混合着他脸上的泪水?)。她将自己的呼吸放得又轻又缓,像一种无声的陪伴,告诉他:我在这里,我听到了你的痛苦,你不是一个人。
时间在沉默和压抑的啜泣中缓慢流淌。不知过了多久,顾屿的哽咽声渐渐低了下去,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对不起。”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我……失控了。”
“不用道歉。”林小满的声音异常温柔,却带着力量,“在我面前,你永远不需要伪装坚强。痛了,就哭出来。恨了,就骂出来。憋着,只会伤了自己。”
又是一阵沉默。然后,他低低地“嗯”了一声,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脆弱。
“淋了雨,回去赶紧洗个热水澡,喝点姜茶,别感冒了。”林小满像叮嘱一个孩子,“项目再重要,也没有身体重要。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改变不了过去,但我们可以决定未来怎么走。顾屿,看着我,看着前面!你的路还很长,你的未来,绝不是为了让她后悔而存在的,而是为了你自己,为了那些真正欣赏你、珍惜你的人!”
电话那头,顾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仿佛要将胸腔里积压的浊气全部排空。
“……知道了。谢谢你,小满。”他的声音依旧沙哑,但那份空洞的茫然似乎被驱散了一些,多了一丝被安抚后的平静和……依赖?“很晚了,你休息吧。”
“好。你也快回去。记得喝姜茶。”林小满轻声叮嘱。
“嗯。……晚安。”
“晚安。”
电话挂断。手机屏幕暗了下去。林小满靠在冰冷的阳台栏杆上,望着陵州静谧的夜空,久久未动。脸颊冰凉一片,不知何时也挂满了泪水。刚才那通电话里,顾屿从未有过的脆弱和依赖,像一把钥匙,开启了她心中更汹涌的怜惜和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
这个在深夜里被痛苦击垮的男人,将她视作了唯一的浮木。而她,心甘情愿地,成为了他深渊中的星光。
那次深夜痛哭的电话之后,顾屿和林小满之间的联系模式发生了质的改变。深夜的电话,渐渐多了起来。
有时是顾屿打来。可能是在实验室熬了一个通宵后,疲惫不堪时,想听听她的声音;可能是在项目取得一个小突破时,带着一丝难得的兴奋和她分享;也可能只是在一个失眠的雨夜,沉默着,听着电话那头她轻柔的呼吸声,仿佛就能获得片刻的安宁。
林小满的手机,从此再也没有在深夜关机。她习惯了在枕头边放一本公考教材,一边复习,一边等待那可能响起的铃声。无论多晚,只要那个南江的号码亮起,她都会第一时间接听,用最温柔耐心的声音回应他。
他们的交流内容也变得更加深入和私人化。顾屿不再仅仅谈论项目和技术,他开始向她倾诉更深的困惑:关于创业的风险与机遇,关于技术理想与社会现实的碰撞,关于人际交往中的疲惫,甚至关于对家庭关系的思考(他很少提及父母,但偶尔流露的疏离感让林小满隐隐察觉到他原生家庭可能存在的某种问题)。他剖析自己的性格弱点——过于执着、不善表达、有时显得冷漠。
林小满则像一个最忠实的听众和最敏锐的解读者。她未必能完全理解他那些高深的技术术语,但她总能精准地捕捉到他话语背后的情绪和需求。当他陷入自我怀疑时,她会用坚定而温暖的话语肯定他的价值;当他被压力压得喘不过气时,她会提醒他休息,分享陵州春天盛开的海棠花照片;当他为某个技术难题钻牛角尖时,她会用文科生的思维,提供一些意想不到的角度,常常让他豁然开朗。
她也会分享自己的备考生活:做行测题时被数量关系折磨得抓狂,写申论大作文时绞尽脑汁的纠结,在图书馆抢座位的趣事,还有对未来岗位的憧憬和一点点不安。她的分享平和而真实,带着一种脚踏实地的温暖力量,与顾屿那个充满挑战和不确定性的世界形成了奇妙的互补。
在一次深夜的长谈后,顾屿在电话那头沉默良久,忽然低声道:“小满,有时候我觉得……你好像比我自己更懂我。”
林小满握着手机,心尖猛地一颤,一股暖流伴随着巨大的酸楚瞬间涌遍全身。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很多话,我无法对别人说,甚至……无法对自己说清楚。但跟你说,好像自然而然就流淌出来了。”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疲惫后的松弛和全然的信任,“你总能明白我在说什么,在想什么,在怕什么……甚至在我自己都没想明白的时候。这种感觉……很奇怪,但很好。谢谢你。”
“最懂我的人”——这五个字,如同最珍贵的勋章,无声地落在了林小满的心上。她强忍着鼻尖的酸意,轻声回应:“能帮到你就好。顾屿,你不是一个人。”
这句话,她说了很多次。但这一次,分量格外不同。她不再是那个遥远的、只能通过信笺传递慰藉的朋友,她成了他精神世界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是他疲惫灵魂可以停靠的港湾,是他确认自我价值的一面镜子。
林小满枕边的薰衣草香包散发着清幽的香气。她看着窗外陵州朦胧的月色,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沉甸甸的充实感和一种近乎神圣的责任感。她守护的月光,终于穿透了厚重的云层,将清辉洒在了她的身上。这份迟来的靠近,让她在公考这条艰辛的路上,也充满了无穷的力量。
时间在深夜的电话粥、厚厚的公考教材和顾屿分享的项目进展中悄然滑向2007年的夏天。林小满的备考进入了白热化阶段,暑假也选择留校复习。陵州的夏天酷热难当,宿舍像蒸笼,图书馆成了唯一的避风港。
压力与日俱增。行测题海战术带来的麻木感,申论大作文立意反复被否定的挫败感,以及对未来的不确定感,如同三座大山,时常压得林小满喘不过气。看着身边一些同学陆续找到了不错的工作或保研成功,焦虑如同藤蔓,悄悄缠绕住她的心。
一天傍晚,她刚从图书馆出来,脑袋因为长时间刷题而嗡嗡作响,一道始终解不开的逻辑推理题还在脑海里盘旋。手机响了,是顾屿。
“喂?”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
“怎么了?声音这么没精神?”顾屿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状态。
“没什么,刚做完题,有点累。”林小满揉了揉太阳穴,走到一棵大树下乘凉,“你呢?项目有进展吗?”
“还在调试一个关键模块,有点卡壳。”顾屿的声音听起来也有些疲惫,但随即话锋一转,“倒是你,听起来可不只是有点累。遇到瓶颈了?”
林小满叹了口气,没有隐瞒,把最近的焦虑和那道困扰她的逻辑题简单说了一下。“……有时候真怀疑自己是不是选错了路。感觉好难,竞争太大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顾屿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给出理性的分析或安慰,而是说起了自己:“记得我跟你提过项目里那个最顽固的Bug吗?团队里一个资深工程师都差点放弃了,说可能是底层架构的问题,推翻重来代价太大。”
“嗯,记得。后来呢?”
“后来,我把自己关在实验室三天。不眠不休,把上万行的核心代码从头到尾一行行地捋,像过筛子一样。最后发现,问题出在一个非常不起眼的地方,一个参数传递时微小的精度丢失,累积放大后导致了整个系统的崩溃。修改只用了五分钟。”顾屿的声音带着一种平静的力量,“有时候,最大的障碍不是困难本身,而是困难带来的恐慌和自我怀疑。行测题再难,能有上万行代码里找一个逻辑错误难?公考再竞争激烈,能比从零开始创造一个可能改变行业的技术更难?”
林小满愣住了。她没想到顾屿会用他自己的困境来类比她的。
“我不是在比较难度。”顾屿似乎猜到了她的想法,“我是想说,解决问题的核心方法是一样的:冷静,专注,拆解,然后……死磕。你基础扎实,只是被暂时的困难吓住了。把那个让你头疼的逻辑题发给我看看?”
林小满的心头一暖,仿佛在燥热的沙漠中饮下了一杯清泉。她立刻拿出手机,把那道题的描述发了过去。
几分钟后,顾屿的电话又打了过来。他没有直接讲答案,而是用清晰冷静的声音,一步步引导她梳理题干信息,辨别干扰项,寻找逻辑链的断裂点。他的思路极其清晰,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问题的核心。
“……所以,关键点在于这个‘所有’的限定范围被偷换了概念,明白了吗?”顾屿问道。
林小满恍然大悟!“啊!我懂了!原来是这样!我之前一直在这个错误的前提里打转!”困扰她半天的迷雾瞬间被拨开,她兴奋得差点跳起来。
“看,没那么难。”顾屿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极淡的笑意,“小满,你缺的不是能力,是关键时刻‘死磕’的狠劲儿和拨开迷雾的冷静。公考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那就别回头,别犹豫,像你当初鼓励我那样,看着前面,走下去。我相信你。”
“我相信你。”这四个字,像有千钧之力,瞬间驱散了林小满心中所有的迷茫和焦虑。她握着手机,感受着电话那头传递过来的、沉甸甸的信任和支持,眼眶微微发热。
“嗯!我知道怎么做了!谢谢你,顾屿!”她的声音重新充满了活力。
“谢什么。互相鼓励。”顾屿顿了顿,语气变得认真,“对了,你上次提到想考省直机关?我查了一下,省信息产业厅、科技厅这些单位,每年都有面向计算机和文秘专业的岗位,平台和发展都不错。或许……可以考虑?目标明确点,动力也足些。”
省直机关?科技厅?林小满的心猛地一跳。这些单位……都在省会!而顾屿未来的项目,很大概率也会在省会落地发展!他是在……暗示什么吗?还是仅仅出于朋友的建议?
巨大的喜悦和一丝羞涩瞬间淹没了她。她强作镇定:“嗯……好,我会仔细看看招考简章的!谢谢你的信息!”
挂断电话,林小满站在夏日的树荫下,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之前的疲惫一扫而空。她不再迷茫。因为,在这条孤独的备考路上,她不再是踽踽独行。有一个同样在攀登高峰的人,在电话线的另一端,与她互相扶持,互为灯塔。
她拿出手机,打开公考资料文件夹,将目标岗位那一栏,郑重地添上了“省信息产业厅/科技厅综合文秘岗”。然后,她深吸一口气,迈着坚定的步伐,重新走向图书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