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无终之约心刃 > 第二章:七年一梦 第一节 所谓般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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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午十点的阳光斜斜撞进会议室,被百叶窗切成一道又一道的光纹,落在长桌上,拼出明暗相间的条纹。苏语茉坐在靠窗的位置,指尖夹着一支银色钢笔,无意识地在指间转着圈。空调风口正对着她的胳膊,凉丝丝的风裹着冷气钻进衣袖,激得她手臂上冒出一层细密的小疙瘩,鸡皮疙瘩顺着胳膊肘往下爬,她却没心思拢一拢外套。

这是她新书的营销方案讨论会。市场总监站在白板前,手里捏着激光笔,语速飞快地讲着,PPT在投影幕布上一页页翻过,满屏的“用户画像”“情感痛点”“流量转化”“私域运营”,每个字她都认识,可连在一起,却像隔了一层蒙着雾的毛玻璃,看得模糊,听得遥远。她的注意力像断了线的风筝,飘在会议室上空,连总监的声音都变得忽远忽近,抓不住重点。

“……根据后台数据,苏语茉老师的核心读者群是22到35岁的都市女性,这群人大多有稳定工作,经济独立,但情感状态很微妙——要么在恋爱里患得患失,要么单着却怕孤独,她们最大的困惑就是‘如何找到对的人’,怎么判断对方是不是能走到最后的人……”总监的声音突然清晰了一瞬,“对的人”这三个字像小石子,轻轻砸在苏语茉的心上,让她转着钢笔的指尖猛地顿住。

对的人。

她盯着桌角那道光纹,思绪突然被拽回七年前。

那时她刚出版第一本情感书,薄本小书,没指望卖得多好,却意外成了小范围的畅销书。母校邀请她回校做读书分享会,她抱着一摞书去了,站在讲台上时,手还在微微发颤。分享会快结束时,主持人请了优秀校友代表上台致辞——就是在那时,她第一次见到林修远。

他穿着一身深蓝色西装,熨得平平整整,没有一丝褶皱,领口的白衬衫扣子系到最上面一颗,显得干净又正式。金边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镜片后的目光温和却不散漫,说起话来条理清晰,引经据典时信手拈来,既不刻意炫耀,又能恰好戳中要点。轮到点评她的书时,他看着她,嘴角带着浅淡的笑:“苏学妹的文字很细腻,读的时候总让我想起鲁迅说的‘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与我有关’——她写的不是别人的故事,是每个普通人心里藏着的情绪。”

会后他主动走过来,递了杯热咖啡给她,指尖碰到杯壁时,带着一点温温的热度。“我叫林修远,比你大三届,法学院的。”他的声音比台上更轻些,温文尔雅,“你的书我仔细读了,有几个观点很有意思,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和你再聊聊?”

后来她才知道,林修远是法学院的高材生,毕业后进了国内顶尖的律所,做商事诉讼,年纪轻轻就成了团队骨干。他家世清白,父母是大学老师,他自己相貌端正,性格温和,做事周到——简直是所有长辈嘴里“对的人”的标准模板。

他们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一起。第一次约会时,苏语茉发现,两人的喜好出奇地“合拍”:都是名校毕业,都喜欢在周末去书店泡一下午;都爱听古典音乐,虽然她偏爱巴赫,他更倾向莫扎特;连看电影的口味都差不多,都不喜欢喧闹的商业片,偏爱伍迪·艾伦那种带着小幽默的文艺片。

他们的约会永远很“得体”。林修远会提前订好格调高雅的餐厅,不是那种吵吵闹闹的网红店,是有软沙发、轻声爵士乐的西餐厅;会在见面时带一束小雏菊,不是浮夸的玫瑰,是小巧又清新的花束;会记得她不吃香菜,点沙拉时特意叮嘱服务员不放;会在看完电影后,和她认真讨论剧情里的细节,从人物性格聊到镜头语言,像在做一场温和的学术交流。

“你们俩真是天生一对。”朋友见到他们,总会这么说,“学历相当,工作体面,连爱好都这么像,以后过日子肯定特别顺。”

苏语茉也跟着笑,心里却隐隐觉得哪里不对。是啊,他们多般配啊,就像商场里精心搭配好的成套家具,沙发配茶几,书架配书桌,放在同一个空间里,和谐得挑不出错,可就是少了点烟火气,少了点属于“人”的温度——像两件精致的摆件,好看,却不贴心。

她记得有一次,林修远说要带她去听音乐会。他提前买了票,是巴赫的无伴奏大提琴组曲,她喜欢巴赫很久了,听到消息时,心里难得泛起一阵期待。音乐会那天,她特意穿了一条浅紫色连衣裙,化了淡妆,林修远依旧是西装革履,两人并肩走进音乐厅,引来不少目光。

灯光暗下来,大提琴声缓缓流淌,低沉又温柔,像水流过石头,像风拂过树叶,那些旋律裹着情绪,一点点钻进心里。听到第二首时,苏语茉的眼睛不知不觉湿了,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来,她自己都没察觉。直到一曲终了,灯光亮起一点,她才想转头跟林修远说点什么——却看见他正低着头,借着手机屏幕的微光看工作邮件,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眉头微蹙,显然在认真处理工作。屏幕的冷光映在他脸上,没有一丝波澜,连刚才的琴声好像都没进过他的耳朵。

“怎么了?”他察觉到她的目光,迅速按灭手机屏幕,抬头看向她,声音放轻,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关切。

“没什么。”苏语茉赶紧抬手擦掉眼泪,指尖碰到脸颊,还能感受到泪水的温度。那一刻,一股说不出的孤独突然裹住了她,像掉进了冷水里,从头顶凉到脚尖。她看着身边的男人,他那么好,那么得体,可他不懂她为什么会为一段琴声流泪,不懂那些旋律里藏着的情绪——就像她不懂他为什么连听音乐会时,都要盯着工作邮件。

后来有一次,她无意间提起那场音乐会,说那首大提琴曲有多动人。林修远愣了一下,才笑着说:“哦,那场啊,门票是我合伙人送的,他知道我认识你,说你可能喜欢。其实我对古典音乐谈不上讨厌,但也没那么喜欢,听着总觉得有点闷。”

原来如此。苏语茉心里那点残存的期待,像被针扎破的气球,慢慢瘪了下去。

母亲知道她的犹豫,特意找她聊过。“语茉啊,你别太挑剔了。”母亲坐在沙发上,握着她的手,语气温和,“哪有那么多轰轰烈烈的爱情?过日子最重要的是安稳。林修远多好啊,人品好,工作好,对你又周到,你们在一起,细水长流才是真的。”

她听了母亲的话。是啊,哪有那么多完美的感情?或许日子过着过着,就能生出感情来。于是七年时光像流水一样滑过,没有大的争吵,没有激烈的矛盾,一切都按部就班:他们见了双方父母,父母都很满意;一起看了房子,选了市区一套采光好的三居室;甚至在去年春节时,还模糊地聊过婚期,说等她这本新书出版后,就把婚事提上日程。

一切都那么平稳,像一列沿着轨道行驶的列车,准时出发,准时到站,没有意外,没有偏差,也没有惊喜。

“苏语茉老师?”市场总监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一点试探,“您觉得这个方案可行吗?特别是线上线下联动的部分,我们想结合您的读者见面会,做一场‘寻找对的人’的主题活动,应该能带动销量。”

苏语茉猛地回神,才发现会议室里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她赶紧收起飘远的思绪,嘴角勾起一抹专业的微笑,身体微微前倾,语气从容:“我觉得这个方案很全面,尤其是线上线下联动的想法,既贴合书的主题,又能和读者互动。不过可以在主题活动里加一点真实案例分享,比如邀请读者说说自己‘判断对的人’的小故事,这样更能引发共鸣。”

她说得条理清晰,既肯定了方案,又提出了小建议,听起来深思熟虑,切中要害。会议室里的人纷纷点头,总监也笑着说“这个建议好,我们马上调整”,没人知道,刚才她的心思飘到了七年前的音乐会,飘到了那些“般配”却不温热的日子里。

会议在一阵掌声中结束。同事们收拾起笔记本电脑和文件夹,三三两两地走出会议室,笑着讨论中午去吃什么。苏语茉坐在原位没动,手指又捏起那支钢笔,却没再转,只是轻轻抵着下巴。百叶窗的光纹随着太阳的移动悄悄变了角度,一道光纹慢慢爬上她的手背,又慢慢退下去,像无声流动的沙漏,提醒着时间在一点点溜走。

她忽然想起父亲还在的时候,有一次她抱怨班里的同桌“不合拍”,父亲坐在院子里的槐树下,手里拿着蒲扇,慢悠悠地说:“茉茉啊,交朋友也好,以后找对象也好,别光看表面合不合。过日子不是摆人设,穿得再搭,说得再投缘,不如心里舒服——舒不舒服,只有自己知道。”

那时候她才十几岁,觉得父亲的话太理想主义,哪有人能不管表面,只看心里?可现在,七年过去,她坐在明亮的会议室里,看着满屏的“般配”标准,才突然明白,父亲说的是最实在的话——那些旁人眼里的“合适”,抵不过自己心里的“不舒服”;那些看起来的“完美”,填不满心里的空。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微信消息。苏语茉掏出手机,点开一看,是林修远发来的:“今晚订了‘云庭’的位置,米其林二星,庆祝你新书签约成功。我六点半到你公司楼下接你,下班等我。”

标准的林修远风格:周到,得体,连庆祝都选在有格调的餐厅,连时间都安排得精确到分钟,挑不出一点错,却也没一点意外。

苏语茉盯着那条消息,指尖在屏幕上悬着,想回点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就这么看着,直到手机屏幕自动暗下去,映出她自己的脸——脸上没什么表情,既不期待,也不排斥,像在看别人的消息。

她抬起头,看向窗外。一群灰色的鸽子从楼顶上掠过,翅膀扇动着,排成整齐的队列,飞过钢筋水泥的高楼丛林,很快就消失在远处的天际线后,只留下一点模糊的影子。

会议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阳光依旧明亮,空调依旧吹着冷风,可她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闷的。她想起朋友说的“天生一对”,想起母亲说的“细水长流”,想起林修远周到的安排,再想起七年前那场音乐会上,他低头看邮件的侧脸——突然觉得,所谓“般配”,或许从来都不是外人眼里的“合适”,而是两个人在一起时,能不能看见彼此心里的光,能不能接住对方没说出口的情绪。

而她和林修远,显然差了点这个。

钢笔从指尖滑落,“嗒”地一声落在桌上,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弯腰捡起钢笔,放进笔袋里,起身收拾好笔记本。走出会议室时,走廊里的阳光更暖些,照在身上,驱散了一点空调带来的凉意。她掏出手机,给林修远回了条消息:“今晚我有点事,聚餐可能去不了了,下次吧。”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来时,她心里忽然松了口气,像卸下了一块压了很久的石头。或许,她终于敢承认,有些“般配”,从一开始就是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