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场一层的空气冰冷而滞重，混合着灰尘、腐朽物和淡淡的血腥味。陈默背靠着冰冷的瓷砖墙壁，剧烈的心跳缓缓平复，但每一次呼吸仍牵扯着背后的伤口和全身的酸痛。从地狱般的巢穴重返“人间”，并未带来多少安全感，反而是一种更深沉的茫然。
阳光透过被木板钉死的巨大玻璃幕墙缝隙，投下几道昏黄的光柱，无数尘埃在光中无声飞舞，照亮了狼藉一片的走廊：翻倒的休息椅、破碎的玻璃柜台、干涸发黑的血迹、以及一些无法辨认的污秽残渣。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这里，比地下掩体更令人不安。在那之下，至少还有发电机和人声。这里，只有无边无际的空旷和沉寂，仿佛整个商场是一个巨大的、被遗弃的坟墓。
他该去哪？
返回地下掩体？想到龙叔冷漠的权衡、猛哥那伙人的恶意、以及资源匮乏下的倾轧，这个选择让他胃里一阵翻腾。而且，他如何解释独自逃生？猛哥他们大概率全军覆没了，他的回归是否会引来怀疑甚至迁怒？小玖还在那里，这让他犹豫不决。
独自留在上层？这意味着绝对的孤独和未知的危险。商场上层空间更大，结构更复杂，可能隐藏着更多、更可怕的怪物。他没有食物，没有稳定的水源，伤势也未痊愈，生存几率渺茫。
艰难的选择如同巨石压在心口。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首先，必须处理伤口，恢复一些体力。他记得云清老道的笔记里提到过几种常见于阴暗角落的止血消炎的苔藓。他小心翼翼地挪动，沿着墙壁搜索。
在一处破损的盆栽和墙壁的缝隙里，他果然找到了一种暗绿色、带着绒感的苔藓。他采集了一些，按照记忆中的描述，嚼碎后敷在背后的伤口上。一阵清凉感暂时压下了火辣辣的疼痛。
接着是水。他找到一间残破的咖啡馆，砸开早已停用的制冰机，幸运地在底部找到一点点未完全蒸发的水渍，小心地舔舐干净，稍微缓解了喉咙的干渴。
做完这一切，他稍微恢复了一点思考能力。他拿出那本维修工的日志，再次审视关于“特定声音”和“巢心”的记录。声音是关键。猛哥的骨哨肯定有用，但已经遗失在地下。他自己能否制造出类似的效果？
他的目光落在手中的金属片和周围的环境上。金属刮擦…或许可以，但就像在地下一样，效果范围有限且难以持久。需要更有效的方法。
就在这时——
“哐当！”
一声金属撞击声突然从远处某个地方传来！声音不算大，但在死寂的环境中却如同惊雷！
陈默瞬间绷紧，猛地缩到一个翻倒的服务台后面，心脏再次狂跳起来！屏息凝神，仔细倾听。
没有后续的声音。没有脚步声，没有嘶吼。
是风吹动了什么？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他等了足足五六分钟，再没有任何动静。
必须去看看。
强烈的警惕心和一丝微弱的好奇驱使着他。如果是风吹的，或许意味着有未被封死的出口。如果是别的…他必须知道这层楼里有什么。
他握紧金属片，像幽灵一样在狼藉的走廊里移动，利用一切障碍物隐藏身形，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摸去。脚步骤然放轻，每一次落地都小心翼翼，耳朵捕捉着最细微的声响。
穿过半个中庭，绕过一个垮塌的促销展台，声音的来源似乎是一家大型电子产品商店。商店的玻璃门早已粉碎，里面一片漆黑。
陈默躲在门口一个巨大的装饰花瓶后面，小心翼翼地朝里面望去。
藉着从门口透进去的微弱光线，他看到店内如同被飓风洗礼过，货架东倒西歪，各种电子产品的残骸铺满一地。
而在店铺深处，一个倒下的金属货架旁边，似乎有一个身影在晃动！
不是蚀皮者，也不是巨虫。那身影…看起来像是人形？穿着深色的、破烂的衣服，正背对着他，似乎在货架的废墟里费力地翻找着什么，刚才的声音可能就是货架部件被挪动发出的。
幸存者？
陈默的心提了起来，是敌是友？
他不敢出声，继续仔细观察。
那个人影的动作有些…奇怪。僵硬，不协调，时而停顿，像是在倾听什么。翻找的动作也毫无目的性，只是胡乱地拨拉着地上的垃圾。
突然，那个人影似乎找到了什么东西，动作停了下来。它缓缓地直起腰，然后…猛地将手里的东西塞进了嘴里，开始疯狂地咀嚼！发出一种令人牙酸的、啃噬硬物的咔嚓声！
陈默感到一阵恶寒。
那人影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咀嚼的动作猛地停止。它极其缓慢地、一顿一顿地转过身来。
一张青灰色、毫无血色的脸暴露在微弱的光线下。眼睛浑浊无神，瞳孔涣散，嘴角还挂着一些塑料碎片和电线胶皮。它的喉咙里发出一种无意义的“嗬嗬”声。
这根本不是活人！更像是一具…活动的尸体？或者说，被某种东西驱动着的躯壳！
那“东西”涣散的目光扫过门口，似乎并没有发现陈默，但它那对声音极其敏感！它侧着头，像是在捕捉空气中的振动。
陈默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那东西在原地呆立了几分钟，然后又缓缓地转过身，继续它那毫无意义的翻找和偶尔的啃噬。
陈默缓缓地、一寸寸地向后退去，直到退出足够远的距离，才敢稍微加快脚步，逃离了那片区域。
他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商场上层，果然也不安全。那种活动的“尸体”是什么？新的鬼物？还是被某种东西寄生控制了？
他原本还抱有一丝寻找其他出口或资源的希望，此刻被彻底浇灭。返回地下掩体，似乎成了唯一看似不那么糟糕的选择——至少那里有相对明确的结构、有限的人手和微薄的秩序。
虽然危险，但至少有明确的目标：回去，找到小玖，分享信息，然后…然后再做打算。或许可以利用声音的秘密，换取更好的地位和资源，或者…寻找机会离开这个该死的商场。
做出决定后，他不再犹豫。他开始凭借记忆，寻找返回地下掩体的路径。他记得下来时那个维修通道的大概方位。
一路上，他更加小心，躲避着任何可疑的声音和动静。他再次经过了那个中庭，目光不由自主地向上望去。
商场一层之上，还有好几层，每一层都环绕着中庭巨大的挑空空间，上方是一片昏暗。而在更高层的栏杆后，某些阴影似乎微微晃动了一下。
陈默立刻低下头，加快脚步。
有一种被窥视的感觉，从他们进入商场不久后，就如影随形。
那感觉…似乎就来自上方。
他不敢细看，只是拼命向着记忆中的方向赶去。终于，在一处相对偏僻的消防通道附近，他找到了那个熟悉的、锈蚀严重的维修井盖。
他深吸一口气，侧耳倾听了一下井下的动静。
一片死寂。
他用力撬开井盖，露出下面熟悉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和混合气味。
没有犹豫，他沿着冰冷的梯子，缓缓向下爬去。
重新沉入地下的阴影，仿佛从一场噩梦，坠入另一场更真实、更残酷的梦魇。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头顶上方，商场三楼的某个阴影里，一双冰冷的、非人的眼睛，正无声地注视着他消失的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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