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短暂的、剥夺一切感官的绝对寂静，比任何轰鸣都更令人恐惧。时间与空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拧碎，又投入了一个无底的漩涡。
紧接着，并非声音，而是一种纯粹的、蛮横的压力从血池——不，从那旋转的齿轮状幽暗漩涡中爆发出来。
它并非作用于鼓膜，而是直接碾压在每个人的灵魂之上。废墟的碎石无声地化为齑粉，反叛军战士手中蒸汽步枪的铜制部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下一瞬就要被无形的巨手捏扁。
漩涡中心，那“注视”降临了。
没有具体的形态，只有一种令人癫狂的概念——无尽的古老、冰冷的漠然、以及对一切有序存在的贪婪饥渴。
它并非池中怪物的源头，而是池中怪物企图召唤并献祭自身以取悦的……神明？或是某个超越维度的、不可名状的庞大存在的一瞥？
“呃啊——”一名反叛军战士率先崩溃，扔掉了武器，双手死死捂住眼睛，仿佛多看那漩涡一眼，理智就会彻底蒸发。
他的机械义肢关节处迸射出细小的火花，仿佛其内部的简单机械灵魂也在颤栗。
亨维尔感到自己的实验型拳套彻底熄灭了最后一点能量反应，裂痕中不再有青烟冒出，而是渗出一种冰冷的、仿佛来自深海的寒意，刺痛着他的手臂。
他镶有金色纹饰的风衣下摆无风自动，却不是被气流吹拂，而像是在某种力场中无助地飘摇。
莉娜手中的左轮手枪变得异常沉重，她几乎无法抬起手臂。那张坚毅的脸上首次出现了超越愤怒与战斗的惊骇。
“你们……你们教团……到底挖通了什么东西？！”她的声音嘶哑，几乎被那无处不在的压迫感挤碎。
“不……这不是……”亨维尔嘴唇翕动，教团的确在进行禁忌实验，追求融合秘术与蒸汽科技的力量，但眼前这东西……其恐怖程度远超任何机密档案的描述。
它的能量波动中确实有教团实验的痕迹，像是被模仿、被放大、然后扭曲成了某种亵渎的仪轨。
“——是那个祭司！”阿瑞斯猛地咳出一口血，他的剑插在地上，支撑着他几乎要跪倒的身体。“她和狼人……它们不是召唤怪物……它们是在献祭！献祭这座城市，献祭这血池的能量，献祭它们自己……都是为了打开一道足够大的‘门’，迎接这个……这个东西！”
双向召唤！亨维尔的脑海中惊雷再响。莫多教的疯子和那些狼崽子，它们从未想过仅仅召唤一个可控制的武器。它们从一开始的目标，就是引来这个远超凡物理解的、来自异次元或深空彼岸的恐怖存在！
就在这时，那旋转的幽暗漩涡微微波动了一下。
没有声音，但一段信息，一段由纯粹恶意和冰冷几何图形构成的“意念”，粗暴地凿入了每个幸存者的脑海。
那不是语言，而是一种直接的意识灌输，充满了对血肉、钢铁、灵魂乃至一切“存在”的贪婪撕扯欲望。
“……通道……稳定……锚点……”
漩涡的“视线”似乎扫过了全场，最终，那无形的、令人疯狂的“注视”停留在了——反叛军那台仍在嘶嘶作响、努力调整着输出模式的“震爆器”上！
那粗糙的、布满管道的铜制装置，此刻正散发着稳定的蒸汽压力波动，以及为了抑制之前怪物而正在计算的特定谐振频率……这频率，似乎恰好与维持那幽暗漩涡存在的某种基础节律产生了微弱的共鸣！
“……合适的……工具……改造……”
一条难以名状的、介于烟雾与实体之间的漆黑“触须”，从漩涡中悄然探出，无视了空间距离，瞬间卷向了那台震爆器！
“不！”莉娜尖叫起来，她明白一旦让这东西获得并改造了震爆器，天知道会发生什么！或许它能借此彻底稳定通道，甚至扩大它！
几乎是本能，她抬起了沉重无比的左轮，对准那根触须扣动了扳机。
与此同时，亨维尔也动了。他腰后摸出的并非武器，而是一根闪烁着不稳定蓝光的教团能量棒——通常是用于紧急启动大型蒸汽机关的。他用尽全身力气，将其掷向震爆器。
“阿瑞斯！”
“明白！”阿瑞斯瞬间理解了指挥官的意图。他猛地拔起长剑，并非斩向触须，而是狠狠劈向震爆器与反叛军蒸汽背包连接的输气管！
砰！
嗤——！
莉娜的蒸汽弹丸击中了触须，却如同泥牛入海，只是让那虚无的触须稍微波动了一下。但亨维尔投出的能量棒和阿瑞斯斩断的管道却起到了效果。
轰隆！
震爆器失去了稳定能源输入，内部压力骤然失衡，又遭到外部能量棒的暴力冲击，瞬间发生了剧烈的爆炸！
灼热的金属碎片和失控的蒸汽喷射四溅。那根来自漩涡的触须被爆炸的冲击力猛地弹开，微微扭曲了一下，似乎流露出一种……被打扰了“工作”的冰冷不悦。
爆炸的光芒短暂地驱散了小范围的迷雾，也照亮了漩涡深处——那里面，似乎有更多难以形容的、蠕动着的事物正试图挤过那尚未完全稳定的通道。
“疯子！你们这些教团的疯子！”一个反叛军战士看着损坏的珍贵装备，对着亨维尔怒吼。
“闭嘴！巴洛！”莉娜却厉声制止了下属，她脸色苍白地看着那缓缓缩回的触须，以及漩涡中明显增强的不祥波动，“他们……做得对。”
暂时的合作，因共同面对的、远超理解的恐怖，而变得真实了一分。
亨维尔剧烈喘息着，看向莉娜，声音干涩：“……看来我们都有了一个共同的新敌人。”
莉娜没有回答，只是死死盯着漩涡，快速下令：“所有还能动的！重新编组！蒸汽压力武器优先，瞄准那个漩涡口！别让它再伸出任何东西！乙炔灯集中照射，光或许能干扰它！”
她又猛地看向亨维尔和阿瑞斯：“你们教团那些见不得光的档案里，有没有记录怎么‘关门’？！”
亨维尔面色凝重地摇头：“从未有过……‘门’被打开到这种程度的记录。”他话未说完，目光突然凝固在漩涡的正下方。
血池残存的黏液和那莫多教祭司破碎的袍角中，那枚血肉与金属熔铸的怪异徽记，正在微微发光，并且……如同心脏般搏动起来。它似乎正从漩涡中汲取着力量，变得越来越亮。
“……次级锚点……定位……”
那冰冷的意念再次袭来。
漩涡的注意力，似乎转移了目标。
它“看”向了离那徽记最近的几个活物——刚刚从东侧突入战场，因爆炸和突如其来的恐怖注视而有些茫然的狼人们。
其中最强壮的那头狼人，正匍匐在徽记旁边，它的利爪距离徽记仅有一线之隔。
漆黑的触须再次探出，这一次，并非卷向机械。
而是温柔地、却带着无可抗拒的力量，缠绕上了那头强壮狼人的身躯。
狼人发出了凄厉无比、却又夹杂着诡异狂喜的嚎叫。它的血肉、它的骨骼、乃至它那充满野性与狂暴的灵魂，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抽离、被吞噬、被注入那个搏动着的徽记之中。
徽记的光芒骤然大盛，其上的纹路变得如同熔化的钢铁般灼亮。
漩涡旋转的速度，明显加快了一丝。
这些狼人……以及所有被标记的存在，都不仅仅是祭品。
它们本身就是维持这通道、取悦那存在的……食粮！
真正的恐怖，此刻才刚刚开始露出它冰山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