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那句“现在开始”，像是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深水炸弹。
林晚晴没有说话，只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身体重新靠回了那张宽大的真皮座椅，双臂环抱在胸前。
她的姿态，从刚才的审判者，变成了一个饶有兴致的观察者。
她想看看，这个年轻人，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林律师，您的专业是法律，是金融，是为已经成功的商人保驾护航，处理他们遇到的商业纠纷。”
李明没有急着去讲他的计划书，反而先给林晚晴戴了顶高帽。
“但我的专业，是流量。”
“流量？”林晚晴的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查的弧度，带着一丝轻蔑。这个词，在她听来，充满了廉价和不确定性。
“对，流量。”李明仿佛没有看到她的表情，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您刚才说，我们的市场分析流于表面，因为我们引用的是网络新闻。没错，因为在我们的世界里，网络就是一切。”
“您说我们的财务预测是荒谬，因为您用的是传统行业的成本核算模型。但在我们的世界里，一个粉丝千万的主播，一夜之间带货的销售额，可能超过一家中型传统企业一年的营收。”
“您还问，我们的核心竞争力是什么？是星探还是平台资源？”
李明顿了顿，伸出一根手指。
“都不是。我们的核心竞争力，是制造‘人设’，并且将这个人设，通过算法，精准地推送到每一个潜在的粉丝面前。”
他身体前倾，整个人的气场在这一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他不再是那个前来求合作的穷小子，而像一个布道者，在向一个旧时代的君王，描绘一个她闻所未闻的新世界。
“林律师，您知道现在一个普通的京城白领，每天花在短视频上的时间是多少吗？平均超过两个小时。”
“在这两个小时里，他们会看到搞笑的段子，会看到美食的探店，会看到美妆的教程，还会看到……各种各样的人。”
“一个会做饭的邻家哥哥，一个毒舌又幽默的游戏解说，一个每天分享穿搭的时尚女孩……”
“他们不是明星，但他们有几百万，甚至上千万的追随者。粉丝们相信他们说的话，愿意为他们推荐的任何东西买单。这就是‘人设’的价值，这就是流量变现。”
李明的话，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回响。
苏小小已经听傻了。
她第一次系统地听到李明完整地阐述他的构想。这些她平时刷手机时看到的东西，经过李明一整合，竟然变成了一套听起来无比宏大又严谨的商业逻辑。
林晚晴脸上的那一丝轻蔑，不知不觉间已经消失了。
她没有打断李明。
作为最顶级的商业律师，她服务过无数企业家。她能分辨出什么是吹牛，什么是真正有价值的思考。
李明所说的东西，她确实不熟悉，甚至有些抵触。
但她敏锐地捕捉到了其中的核心——一种全新的、效率高到可怕的“信任建立”和“商业转化”的模式。
“所以，你那份漏洞百出的计划书，只是一个引子。”林晚晴终于开口，一针见血。
“没错。”李明坦然承认。
“你真正的目的，不是让我投资你的公司，而是想让我成为你的合作伙伴。”
“更准确地说，”李明纠正道，“是想聘请您，成为我们公司的法律与战略顾问。”
林晚晴笑了。
这一次，是真的笑了，不再是冷笑或嘲笑。
“有意思。你讲的故事确实比你的计划书精彩得多。”她端起咖啡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但你忽略了最关键的一点。”
她放下杯子，看着李明。
“我的咨询费，一个小时，五万。”
“而且，我不接这种初创公司的业务，因为风险太高，沟通成本也太高。”
“所以，你打算怎么聘请我？用你描绘的那个，还存在于想象中的‘流量帝国’的未来吗？”
轰！
“一个小时五万！”
这个数字，像一颗炸弹，在苏小小的脑子里炸开。
她的脸“刷”的一下，变得惨白。
一个小时五万……他们俩现在全部的家当加起来，还不够付人家十分钟的。
她刚刚因为李明那番话而升起的万丈豪情，瞬间被这个冰冷的数字砸得粉碎。
她羞愧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是啊，说得再天花乱坠又有什么用？现实就是这么残酷。他们连和人家平等对话的资格都没有。
她感觉林晚晴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在自己身上，充满了对他们不自量力的嘲讽。
然而，李明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
仿佛早就料到林晚晴会这么说。
“林律师，您误会了。”
李明摇了摇头，语气平静。
“我承认，我们现在别说五万，可能连您时薪的十分之一都付不起。”
苏小小听到这话，把头埋得更低了。
“但是，我今天要买的，不是您的法律服务。”
李明直视着林晚晴，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我买的，是您的时间。”
林晚晴的动作停住了。
“我买的，是您的视野，是您背后所代表的那个精英阶层的思维方式。”
“我们公司，现在缺的不是一个帮忙看合同的律师，我们缺一个领航员。一个能站在最高处，帮我们看清航道上哪里有暗礁，哪里有风暴的人。”
“我们负责在前面开船，用最野蛮、最有效率的方式去抢占市场，去获取流量。而您，只需要每周五下午，抽出三个小时，听我们的进度汇报，然后用您的专业和视野，告诉我们，哪里做错了，哪里有风险，哪里可以做得更好。”
李明从帆布包里，拿出了一份崭新的文件，轻轻推到了林晚晴面前。
那是一份打印好的合同。
标题是：《战略顾问合作协议》。
“我无法支付您一个小时五万的费用。但是，我愿意支付君诚律所‘初级律师’的时薪，来购买您每周五下午的这三个小时。”
“作为补偿，公司未来股权的5%，将作为期权，赠予您。”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苏小小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李明。
她的大脑，已经彻底宕机了。
这个操作……简直是神来之笔！
它既承认了己方的窘迫，又没有丢掉尊严。
它把一次性的“高价聘请”，变成了一场长期的“低价投资”。
它用一个极低的、对方几乎无法拒绝的价格，将一个顶级的行业大脑，牢牢地绑定在了自己这条小破船上！
更重要的是，它满足了林晚晴这种人所有的心理需求！
既给了她“我是在做投资，而不是在打折”的面子，又用“领航员”这种角色定位，满足了她作为精英的指导欲和挑战欲。
林晚晴看着那份合同，又看了看李明。
她的脸上，第一次，真正地露出了一种名为“震惊”的神色。
她纵横商场律界多年，见过无数精明的商人，狡猾的对手。
但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玩法。
眼前这个穿着廉价T恤的年轻人，他根本不是在谈判。
他是在用一种近乎艺术的方式，在解构人性，操纵人心。
许久。
林晚晴拿起了那份合同。
她没有看具体条款，而是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页，拿起桌上的钢笔。
“合同，我可以签。”
她的声音，依旧清冷，但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苏小小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成功了？
真的成功了？
然而，林晚晴的下一句话，却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她所有的兴奋。
“但是，我有一个附加条件。”
林晚晴抬起头，笔尖在合同上顿住。
“以三个月为期。如果三个月内，你们工作室的月流水，达不到五十万。”
“这份合同自动终止。同时，李明个人，必须按照我每小时五万的标准，补齐这三个月所有的咨询费差价。”
“你，敢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