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还插在石缝里,赤金色的刃对着天,像一根刺。我盯着它,掌心焦肉裂开,血顺着指缝往下滴。每一滴落地,都让地脉颤一下。
青梧靠在墙边,呼吸浅得几乎听不见。她一只手搭在刀背上,另一只手捏着最后一片梧桐叶,叶尖已经发黑卷曲。陆压站在火圈中央,眉心的金乌烙印还在渗血,但他没擦,只是盯着天上那团越来越沉的雷云。
没人说话。
可我知道,不能等。
等天罚落下,我们就再没机会往前走一步。
我伸手握住刀柄。
烫得像是握住了刚从炉心里掏出来的铁条。皮肉焦裂的声音清晰可闻,但我没松。愿力从丹田往上冲,顺着经络压进手臂,硬生生把那股暴烈的火劲镇住。刀身嗡鸣,赤金纹路一闪一暗,像是在喘。
拔出来的时候,地面裂得更深了。
我用刀尖点地,把体内乱窜的愿力一点点导进地脉。每导一丝,胸口那股灼烧感就轻一分。刀成了引子,把火从我身上抽出去,送进坟山方向。三百山神埋骨之地传来回应,像是有谁在底下轻轻敲了三下。
青梧抬眼看了我一眼,没说话,但我知道她在等我说下一步。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声轻响。
不是脚步,是爪子抓在石阶上的声音。很轻,带着点抖。
我转头。
一只小狐狸站在门槛外,瘦得皮毛贴着骨头,右耳缺了一角,眼睛却亮得吓人。它嘴里叼着个布包,四条腿都在打颤,可还是往前挪了一步,把布包放在地上。
然后跪下了。
头磕在地上,一下,又一下。
我没动。
它抬起脸,声音细得像风:“陈……陈掌柜。我……我来还恩。”
我认得它。
三个月前,在后山捡到它时,它被截教巡山童子打成了重伤,魂都快散了。我喂了它半杯“安魂酿”,又用酒气裹着愿力缝了它的精魄。它当时说,将来一定报答。
我以为它早跑了。
它却回来了。
布包打开,是一枚种子。灰褐色,表面有细纹,像干涸的河床。可当它碰到地面时,一丝极淡的青光从裂纹里渗出来。
青梧忽然动了。
她踉跄着上前一步,手指颤抖地碰了碰那颗种子。一瞬间,她脸色更白,嘴唇几乎没了血色。
“这是……我种的。”
她声音轻得像是自语。
“千年前,我在三百山神坟前种下十颗梧桐籽。九颗被天雷劈成灰,只剩一颗……我以为它也死了。”
小狐狸抬起头:“我在地底裂缝里找到的。有个声音告诉我,把它交给您。还说……地脉深处有东西在等。”
“什么东西?”
“不知道。但它说,能让愿力不散,能让魂不灭。”
我低头看那颗种子,又抬头看青梧。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经有了决断:“这路……能通地脉核心。”
陆压冷笑一声:“地脉核心?那地方连地仙都不敢踏足,你让我们现在过去?”
“现在不去,就永远没机会。”我握紧刀,“天道已经点名,七日之内必有人来杀我。躲在这儿等,不如往前闯一闯。”
“你伤成这样,走两步就得趴下。”
“我可以背他。”小狐狸突然说。
我们都愣了。
它缩了缩脖子,但没退:“我……我精魄是您救的。路我熟,后山裂带我常钻。您要不信,我……我可以先走。”
青梧看着它,许久,轻轻点了点头。
我弯腰,把种子收进怀里。刀重新挂回腰间,赤金刃贴着皮肉,烫得厉害,但已经能忍。
“走。”
我们出了酒馆。
天上的云压得更低,空气闷得像是泡在热水里。小狐狸在前面带路,走得不快,但每一步都稳。青梧跟在我身侧,脚步虚浮,全靠一片梧桐叶贴在脚底才没倒下。陆压断后,脚下的火圈没灭,一路烧着碎石,留下焦黑的痕迹。
进了后山裂带,地势陡降。
脚下是纵横交错的裂缝,深不见底,热气从下面冒出来,带着硫磺味。小狐狸忽然停下,耳朵贴着脑袋,低声道:“前面……有东西。”
我抬手示意停下。
往前看,空气中飘着几缕黑丝,像是烟,又不像。它们悬在半空,缓缓摆动,像是有生命。
陆压眯眼:“封神榜的残念。”
我点头。
这些黑丝是玄枢布下的“魂锁阵”,碰上就会引动天雷。当年那些不服封神的修士,就是被这种东西缠住,活活劈成飞灰。
小狐狸忽然往前走了一步。
“等等——”我伸手想拦。
它已经踏了进去。
黑丝猛地一颤,像活蛇一样缠上它的右前腿。皮肉瞬间开始消融,露出森森白骨。它疼得整个身子都在抖,可没叫,也没退。
“它在试路。”陆压低声道,“用自己的命。”
我咬牙,正要冲进去救它,陆压一把按住我肩膀:“别动。它既然敢进,就有打算。”
果然,小狐狸抬起左爪,猛地往地上一拍。
一道极淡的青光从它掌心炸开,像是涟漪,扫过整片区域。那些黑丝微微一滞,随即退开半寸。
“清……清楚了。”它喘着气,“快走。”
我冲进去,一把将它抱起。它的身体轻得像片叶子,右腿只剩白骨,血还在滴。我把愿力送进它体内,暂时封住伤口。
青梧走在最后,手里那片梧桐叶忽然飘起,绕着我们转了一圈。三百山神的残念被短暂唤醒,形成一层薄雾般的屏障,遮住了我们的气息。
我们穿过了第一道阵。
可刚走出十步,地面忽然震动。
一道黑影从裂缝中升起,没有脸,只有一卷无字天书在手中翻动。每翻一页,地裂就深一分。
玄枢。
他没说话,但我知道他的意思——你们走不出去。
青梧猛地站到我面前,手一扬,梧桐叶脱手飞出,直扑那卷天书。可黑影轻轻一拂,叶便化为灰烬。
“你去核心。”她回头,声音很轻,“唤醒遗物。这里,交给他。”
我还没反应过来,陆压已经往前走了。
他脚下的火猛然暴涨,烧得地面噼啪作响。他抽出愿力刀,赤金火焰顺着刀身爬满全身。
“正好。”他咧嘴一笑,血从嘴角流下,“我这火,还缺个烧透的地方。”
刀光一闪,劈向黑影。
轰——
烈焰炸开,黑雾被撕出一道口子。陆压站在火中,一刀又一刀,每一击都带着金乌焚天的暴烈。玄枢的影子开始扭曲,天书翻页的速度慢了下来。
“走!”他吼,“别让我白烧!”
我抱起小狐狸,拉着青梧转身就跑。
身后火光冲天,陆压的笑声混着刀鸣,像是在唱一首谁也听不懂的战歌。
我们冲进一条狭窄的裂隙,脚下越来越陡。空气变得更热,呼吸都带着灼痛。小狐狸在我怀里轻得几乎感觉不到重量,但它还在指路:“左……再左……前面有门。”
青梧的脚步越来越慢,到最后,几乎是靠在我身上才能前进。
我低头看她。
她抬起手,指尖轻轻碰了碰我胸口——那里,那颗梧桐籽正发着微光。
“快到了。”她whisper,“它在回应。”
我们转过最后一道弯。
前方,一道石门立在岩壁上,表面刻满古老符文。门缝里透出一点青光,像是有东西在里面跳动。
小狐狸突然挣扎了一下,从我怀里滑下去,用三条腿撑着地,对着石门磕了个头。
“到了。”它说。
我上前一步,伸手推门。
门没动。
青梧靠上来,把手贴在门上。她的手指在抖,但没退。
我从怀里取出那颗梧桐籽,按在门缝上。
光,猛地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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