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把泉水灌进葫芦,土里的金丝还在爬。
掌心的热没散,像有东西顺着血脉往上顶,撞得脑仁发闷。我甩了甩手,那股劲儿沉下去了,可眼皮跳得厉害。不是累的,是警兆。
天边云缝合上了,光没了。但我知道,刚才那道落在我刻的“醉仙居”三个字上的光,不是巧合。
它来了。
我刚转身,坡上就响了一声。
不是脚步,是布帛被风吹开的声音。红绸一展,从半空飘下来,像片烧透的晚霞。它落得慢,打着旋儿,最后轻轻搭在酒旗杆顶,红绣球垂下来,穗子晃了晃。
我盯着那球。
它没动,可我脑里“嗡”地一震。
【任务更新:协助女娲招录童子,可获功德 200,兑换神通“净尘咒”】
系统来了。
和上一回不同。上次是冷冰冰的提示,这次带着压,像有人把耳朵贴你脑门上说话。我晃了了晃头,没理它。
红绣球忽然一颤。
一道影子从球后走出来,穿青衫,束玉带,眉心点朱砂。十二三岁的模样,脸生得端正,可眼神空,像庙里刚开光的泥胎。
他手里托着个木牌,正面刻“娲皇宫”,反面空白。
我认得这牌子。封神榜的钥匙之一,专录预备役的魂名。谁挂上去,谁就等着被削骨换髓,抹了前尘,塞进天庭的壳子里。
他站定,声音清亮:“陈九?”
我嗯了声,把葫芦塞回腰间。
“我是女娲座下童子,奉命招工。你可愿随我入宫,任酒监一职?待遇优厚,可得仙籍。”
我没笑。这种话,跟路边拉人入教的差不多。可他手里那块牌,正对着我,牌面泛出微光,和我脑里的系统提示共振。
嗡——
又来一下。
我眯了眼。这不是招工。是钓鱼。
我伸手摸腰间葫芦,拔开塞子,倒了一小口在掌心。酒刚沾皮,掌心那股热猛地窜上来,顺着经脉冲向太阳穴。我闭了闭眼,再睁时,眼前景象变了。
童子身上缠着线。
金的,细如发丝,从他后颈穿进去,一路往下,连到红绣球里。线在动,像活虫,一抽一抽地吸他魂气。
他不知道。
他站得笔直,脸上甚至带笑,可那笑僵在脸上,像画上去的。
我收了酒,抹了把掌心。
能醒魂的酒,也能开眼。这童子,不是天生的。他是被选中、被洗过、被串上线的傀儡。
我笑了下,把葫芦递过去:“喝一口?”
他愣住:“凡酒?”
“凡酒。”我晃了晃,“但能尝出前世味道。”
他皱眉:“童子不饮酒。”
“那你走错地方了。”我收回葫芦,拍了拍,“醉仙居只卖醉话,不卖规矩。”
他没动。
红绣球忽然一抖,金线猛地收紧。他肩膀抽了一下,眼神闪了闪,像是有东西在里头撞。
我盯着他。
三息。
他忽然开口,声音变了调:“……火……好烫……尾巴烧没了……娘……”
话戛然而止。
他猛地闭嘴,脸色发白,手按住额头,像是头痛。再睁眼时,那点裂痕没了,又变回空壳。
可我听见了。
“尾巴烧没了”。
狐狸。
我脑子里转得快。天庭招童子,从不选妖。可这童子,前世是只狐狸,被雷火烧死,魂魄抓来重铸,塞进仙童壳子里。名字抹了,记忆封了,只留个听话的壳。
和那株老藤一样。
和那截指骨一样。
都是被封神榜漏掉的残魂,卡在人道裂隙里,等着被磨灭。
可我的酒,能勾出来。
我再倒一口,这次没喝,只让酒气在嘴里转。
“你真不喝?”我看着他,“这酒,能喝出你被雷劈那天的事。”
他瞳孔一缩。
“不可能!我自生于娲皇宫,从未……”
“从未?”我打断他,“那你脖子后面,怎么有道疤?雷火烙的,三道爪印,是你娘最后护你留下的。”
他猛地抬手摸后颈。
碰到了。
他脸色变了。
红绣球剧烈一震,金线“嗡”地绷直,他整个人抖了一下,像是被什么拽住往回拉。
我趁机把酒递到他嘴边:“再来一口?就一口。”
他本能地张嘴。
酒入喉。
他眼白瞬间泛金,整个人僵住。喉咙里滚出一声呜咽,像是被烫着了。
“……雪……山……洞……娘说别出去……可我闻到香……是桃……桃花酿……我偷跑出去……他们拿火把……打我……说妖物惑人……天雷……劈下来……我看见娘扑过来……她没躲……她替我死了……”
他跪下了。
眼泪从眼角滑下来,可脸还是笑的,像两张皮贴在一起。
我蹲下,盯着他眼睛:“你叫什么?”
他张嘴,声音断断续续:“……柳……不……不是……我姓胡……胡……小……小十七……”
胡小十七。
三百山神里,有姓胡的,是狐族旁支,守北岭桃山。桃山被雷火夷平那天,整族覆灭,魂魄无踪。
可现在,他在这儿。
被改头换面,当成童子,来给我下任务。
我脑里系统又响了。
【任务进度 10%:童子心志动摇,可顺势引导其归位,功德 50即时到账】
我笑了。
归位?归你妈的位。
我伸手,轻轻拍他肩:“喝完了?再来一口?”
他摇头,喘着气,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不……不能再喝……他们会知道……”
“谁?”
“……红绣球……它在听……在看……它连着宫里……”
我抬头看那球。
它垂在旗杆上,表面光滑,可我刚才那一口酒气扫过,看见球底有道缝,极细,像被针扎过。
有人动过它。
女娲?
我脑子里闪过那日在昆仑墟外,风里飘来的传言——女娲补天用的不是五彩石,是三百童子的魂骨。
可她后来悔了。
她造人,却见人被当成祭品;她招童子,却见童子被炼成符傀。她没撕榜,可她在红绣球里藏了线,让一些不该忘的,还能醒。
我忽然懂了。
这童子不是来招工的。
他是被放出来的饵。
女娲知道我会酿酒,知道酒能醒魂。她把这颗带缝的红绣球,送到我门口。
她在等一口酒。
我站起身,把葫芦塞好,挂在腰间。
“我不去娲皇宫。”我说。
童子抬头,眼神慌。
“但我可以帮你记个名字。”
他愣住。
“胡小十七。”我看着他,“你娘替你死那天,桃山开了满山花。你记得吗?”
他嘴唇抖。
“记得……桃花落下来……像下雨……”
“那你回去,带着这个名字。”
我伸手,指尖蘸了点酒,在他玉牌背面轻轻一抹。酒渗进缝隙,顺着金线往红绣球里钻。
“下次来,别空手。带点桃山的土,或者你娘坟头的草。”
他没动。
红绣球突然一颤,金线回抽,他整个人被拽得后退一步。
他最后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不再是空的,是醒的。
他张了嘴,声音压得极低:“……球底……第三缕金线……松了……”
话没说完,人就化作红光,连着绣球一起,嗖地升空,眨眼没了。
风停了。
我站着没动。
掌心还在烫。
我摊开手,指尖黑,带着金粉似的亮。那是从玉牌上蹭下来的,混着酒气,还在跳。
像魂在喘。
我脑里系统炸了。
【严重警告:检测到愿力逆流!任务目标被污染!精神压迫启动——】
太阳穴猛地一抽,像有锥子扎进来。
我咬牙,没跪。
掏出葫芦,灌了一大口。
酒冲下去,那股压迫感被冲开一道缝。我喘着气,笑了。
“污染?”
我抹了把嘴,抬头看旗杆。
红绣球没了,可旗布上,还留着一道红痕,像血。
“你管这叫污染?”
我拍了拍葫芦。
“这叫投桃报李。”
我转身往坡下走。
走到泉眼边,蹲下,把葫芦灌满。
水清,带微光。可这次,我往里撒了点桃树根须,又从怀里摸出一小撮黑灰——是昨夜烧的那截指骨碾的粉。
“下一坛。”我低声,“加点狐火。”
酒液晃了晃,泛起一层金晕。
我系好葫芦,抬头。
天边云层又裂了道缝。
光落下来,照在“醉仙居”三个字上。
字是石头刻的,歪的,可结实。
我摸了摸左耳垂的疤。
疼。
可比刚才,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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