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那团东西还在跳。
不是血在流,是它在搏动,像有根线连着地底,一抽一抽地应着什么。我站在屋顶,没动,也没再看天。云层压得更低了,电光在里头游得发慌,像困兽撞笼子。它在等,我也在等。
十二个时辰,还剩不到两个。
青梧坐在我身后,背靠着屋脊,手指掐在心口位置。她没说话,但我知道她在撑。发间那片梧桐叶亮得勉强,光一圈圈往下沉,渗进瓦片,又顺着地脉散开。她不是在镇压乱流了,是在和下面的人一起呼吸。
就在这时候,地窖动了。
不是震动,是胀。整座酒馆的地基像被什么东西从底下顶起来,砖缝崩开一线,热气喷出。我猛地回头,青梧也睁了眼。
一道赤红的火线从地缝窜出,直冲天际。火不散,不摇,就那么笔直地刺上去,把压下来的乌云烫出一个洞。云层裂开的瞬间,一声大笑从地底炸出来。
“陈九——!”
那声音像烧红的铁砸进冷水,刺耳又烫人。火柱中央,一个人影踏焰而上。赤发披散,半边道袍焦黑,脚底踩着几片残羽,每一步落下,空气都扭曲一寸。
他站在屋顶另一头,离我十步远,眉心一道金乌烙印亮得刺眼。周身火焰腾起,却不灼物,只将他整个人裹在一层流动的赤光里。
我认得这气息。
三生醉泡了三年才唤醒的那坛老酒,就藏在地窖最深处。我没让他出来,是他自己醒了。
“陆压。”我开口,声音比自己想的还要稳。
他没看我,先抬头看天。那一眼,像刀劈开混沌。云中的电眼猛地收缩,光束偏移半寸,像是怕了。
“三千年了。”他低头,嘴角咧开,“我藏在你这破地窖里,就等一个能烧穿天道的机会。”
我没动,手还压着愿力团。它跳得更急了,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同类。
“你出来,是想抢它?”我问。
他笑了,笑声里带着灰烬的味道。“抢?我等的是你肯把它亮出来。”他一步跨到我面前,火焰在他瞳孔里翻滚,“你手里那团东西,不是功德,不是神通,是火种。我能闻到——那是不认命的魂在烧。”
青梧忽然起身,挡在我侧前方。她没说话,但手已经按在了心口,梧桐叶的光骤然收紧。
陆压瞥她一眼,没动怒。“你不用防我。我不是来夺的。”他转身,面向天空,双臂一展,脚下残羽腾空而起,在空中化作一柄刀形。
刀无刃,无柄,通体由凝固的火焰与焦羽构成,刀脊上浮着一层暗红纹路,像干涸的血河。
“愿力刀。”他低语,“以残魂执念为引,以不平之火为锋——今日,斩天一次。”
话音落,他抬手,刀锋直指云中电眼。
我还在原地,掌心的愿力团突然一热,像是回应。我没收手,反而将它往前递了半寸。
陆压侧头看我。
“你要斩,就得有人撑住这口火。”我说,“它烧不起来,你那刀就是废铁。”
他咧嘴一笑,伸手,掌心朝上。
我没犹豫,将愿力团轻轻按在他掌心。
那一瞬,他全身火焰暴涨,刀身嗡鸣,纹路亮如活脉。他仰头,怒吼出声,整个人化作一道赤虹,冲天而起。
刀落。
不是劈,是捅。愿力刀直贯云层,刺进电眼中央。光炸开,百里内山石崩裂,风倒卷,酒馆的瓦片哗啦啦往下掉。
云被撕开一道口子,露出背后漆黑的夜穹。电蛇四散逃逸,像被斩断了主脉。那道悬在昆仑顶上的审判之眼,碎了一角。
陆压落回屋顶,单膝跪地,嘴角溢血。他没擦,只抬手抹了一把脸,血混着火灰,在脸上划出一道黑痕。
“好歹,让它疼了。”他喘着,抬头看我,“接下来,你打算怎么烧?”
我还没答,天上的裂口开始愈合。乌云蠕动,从四面八方涌来,不是压,是缝。一层层黑云像活物般咬合,重新闭合裂缝。
云心深处,一道影子缓缓浮现。
没有脸,没有形,只是一团黑袍虚影,悬浮在修补中的电眼之后。他不出声,但一股寒意顺着空气压下来,比刚才的雷更沉。
“金乌余烬。”那影子终于开口,声音像铁片刮过石碑,“逃过射日箭,躲进地窖,如今还要以凡火逆天?”
陆压站起身,愿力刀横在身前。“玄枢。”他吐出这两个字,像啐出一口血,“你藏在榜子里三千年,装天道的嘴,替鸿钧清场——你算哪门子天道?”
黑影不动。“天道有序。封神定命,万灵归位。你等残魂逆流,即是乱序。”
“乱序?”陆压冷笑,“我十兄弟被射九个,我躲进地脉苟活三千年,你们说我是异数?那你们立榜杀人,算什么正道?”
他话音未落,云中电眼猛然收缩,一道电矛成形,比之前更粗,更亮,矛尖直指陆压心口。
我动了。
一步跨到陆压身侧,掌心愿力团高举。它不再只是跳动,而是发烫,发红,像一块烧透的炭。
“你要斩天,我给你火。”我说。
陆压侧头看我,火焰在瞳孔里跳动。
“你不怕死?”他问。
“怕。”我点头,“但我更怕他们白死。”
他笑了,这次没出声,只将愿力刀一转,刀背抵住我的愿力团。
火,顺着刀纹爬上来。
我感觉到那团东西在震,在胀,在回应。它不是系统给的功德,不是天道认可的奖励,是三百个山神用命刻下的“不”字,是无数被抹去名字的魂在喊——我不服。
愿力刀燃了。
金乌真火从刀脊爆发,顺着愿力团的热流反冲而上。陆压怒吼,跃起,刀锋再斩。
这一次,不是刺。
是横劈。
刀光如赤月划破长空,从左到右,硬生生在云层上砍出一道百里裂口。电矛崩碎,乌云被撕成两半,久久无法合拢。
陆压落回屋顶,这次没站稳,半跪在地,手撑着瓦片。血从嘴角流下,滴在屋脊上,立刻被高温蒸干。
我扶住他肩膀,掌心的愿力团仍在发烫。
“值得吗?”我问。
他抬头,看我,又看天。
“我躲了三千年。”他声音哑了,“今天,第一次,觉得自己不是逃命的余烬。”
云层深处,那道黑影缓缓后退,没再出声。但它没散,只是退入更深的暗处,像在等。
我知道它在等什么。
等下一波雷,等下一个杀局,等我撑不住的那一刻。
我低头看掌心。
愿力团安静了,但颜色变了。从暗红,转为一种更深的、近乎黑紫的色泽。像血干了,又像火熄了,但我知道——它在等。
陆压靠着我,喘着气,忽然笑了。
“你这酒馆。”他低声说,“以后得换个招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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