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坛封泥落进地缝时,震动停了。
不是被压住的静,是回应后的歇息。像三百个人同时松了口气,肩头卸力。我跪在裂缝边,手还撑着坛口,指节发青,血顺着掌心往下滴,砸在石头上,一弹一跳。
青梧靠在墙边,半边身子贴着石壁,才勉强站稳。她鼻血已经干了,结成暗红的线,从鼻翼划到嘴角。发间那片梧桐叶蜷了边,颜色发灰,像是被火燎过又浇了冷水。
“埋好了。”我说,声音哑得不像自己的。
她没应,只抬手摸了摸心口,那里有一道看不见的裂痕,是刚才用魂力硬扛乱流时留下的。她没说疼,也没问还能撑多久。
我知道她在等我下一步。
我也在等自己下一步。
刚才那魂说的每一句,还在脑子里转。不是功绩,是顺从。不会问为什么的,才被选中。鸿钧定榜,三清签字,真正翻页的,是那个没有名字的。
我低头看掌心的伤。血还在流,但伤口不愈。这不是普通的反噬,是愿力在体内成了结,像一块烧红的铁,卡在血脉里,不肯化,也不肯走。
系统没出声。
从地窖深处那声轻响之后,它就没了动静。
可我知道它在。
像一根线,吊在头顶,随时能勒下来。
我撑着地面站起来,腿软了一下,但没倒。走到最里面那排酒坛前,掀开一块松动的石板,把新封的坛子放进去,再盖上。坛身上我用血写了“守”字,现在那字已经干了,黑得发紫。
三百个名字,三百句誓,都埋在这下面。
不会再碎了。
我转身往外走,青梧跟上来,脚步虚浮。到了门口,我停下,回头看了眼地窖深处。那里黑得彻底,连火把的光都吞进去,不留影子。
但我知道,下面有人在。
不是鬼,不是魂,是记得自己是谁的,东西。
外面风停了。
不是无风,是风被什么东西压住了。抬头看天,云从四面八方往昆仑顶上聚,不是飘,是爬。一层叠一层,像铁皮焊死的盖子,严丝合缝。云底发暗,深处有光在闪,不是雷,是电,一道一道,游在云里,像蛇。
没落下来。
也不走。
就那么悬着。
“快了。”青梧站到我身边,声音轻得像风吹纸。
我点头。
倒计时进了最后一天。天道不会等。
我摸了摸腰间的酒葫芦,里面还剩半坛“三生醉”。刚才喝下去那一口,不是为了压伤,是为了听。听那些残魂在愿力团里留下的回音。现在它们都安静了,像睡着,又像在等。
“你打算怎么办?”她问。
我没答。
不是不想说,是还没到说的时候。
我转身爬上屋顶,瓦片烫手,像是被云里的电烤过。青梧跟上来,坐在我旁边。我们俩就这么看着天,谁也没动。
云越压越低。电光在里头窜得更密了,偶尔炸出一道蓝光,照得山影发白,又立刻灭了。
“这不是雷。”我说。
“嗯。”
“是它在犹豫。”
她侧头看我。
“雷是劈下来的。”我指着云底,“可这个,是在找目标。它不确定该不该落。”
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抬手,从发间取下那片梧桐叶。叶子已经枯了大半,但她还是捏着,指尖微微发抖。她把它贴在心口,闭上眼。
片刻后,她睁开眼,声音稳了些:“地脉稳了。不是我们压住的,是下面……在反撑。”
我笑了下。
果然。
不是我在救他们。
是他们,不肯再被埋了。
就在这时,脑子里响了。
不是声音,是刺。
一道冰冷的线,从天灵盖扎下来,直捅识海。
系统醒了。
【放弃愿力团,可免一死。】
血红的字,浮在意识里,像烧红的铁烙出来的一样。
【倒计时:十二个时辰。】
我没动。
【检测到执念持续增强,启动灭杀程序预备。】
刺得更狠了。像有钩子在脑子里搅,要把神魂一层层撕开。
我咬住后槽牙,没出声。
青梧察觉不对,转头看我。我摆摆手,示意没事。
可我知道,这不光是警告。
这是最后的锁链。
它想把我钉回“任务者”的位置上,让我继续替天道收魂,攒功德,换长生。
可我不是。
从来不是。
我慢慢抬起手,用还在流血的指尖,在掌心画了个字。
人。
血顺着笔画流,把字填满。
然后,我闭上眼,把愿力团从心口一点点提到手上。它不像以前那样虚浮,现在是实的,像一块烧红的玉,烫,但不伤我。
我把它按在掌心那个“人”字上。
嗡——
脑子里的刺突然断了。
血红的字裂开一道缝,像玻璃被重击,还没碎,但已经撑不住了。
系统第一次,卡了。
我没睁眼,就那么坐着,手压着愿力团,像压着一块火种。
十二个时辰?
好。
我等得起。
青梧轻轻靠过来,肩膀挨着我的。她没说话,只是把手覆在我手背上。她的手冷得像冰,但那点冷压不住我掌心的热。
片刻后,她低声说:“你若死,愿力即散。”
我说:“死不可怕。”
她没动。
“可怕的是,没人记得他们为什么死。”
风忽然动了。
不是吹,是抽。像天地吸了口气,准备吐雷。
我睁开眼,看酒馆里那盏油灯。灯芯跳了下,火光没灭。
我站起来,走下屋顶,进屋,把油灯拿起来,吹灭。再重新点上。
火又亮了。
比刚才稳。
我走出去,摘下酒馆招牌。木牌老旧,边角磨得发白。我从袖里抽出一把小刀,划破手指,在背面写下四个字:人道未绝。
血写上去,立刻被木头吸了,留下暗红的痕。
我把它重新挂上。
青梧站在我身后,发间最后那片梧桐叶忽然动了。
不是落。
是亮。
一点绿光从叶心浮起来,像春芽破土。
她抬手,把叶子轻轻按在胸口。
光顺着她的指尖流进身体,又从心口散出去,一圈微不可见的波纹,荡向地底。
我知道她在做什么。
她在回应。
用她最后的魂力,告诉下面那些人——
你们不是一个人。
我站回屋顶,抬头看天。
云层裂开一道缝。
一道电光游出来,悬在昆仑顶上空,像一只睁开的眼睛。
我握紧酒葫芦,拇指摩挲着塞子。
就在这时,掌心的愿力团轻轻跳了一下。
像心跳。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