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的无影灯熄灭,将最后一丝刺眼的白光也吞噬殆尽。沈宙诗疲惫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手术服的前襟被汗水浸透,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黏腻的寒意。六个小时的高强度工作,像抽干了她的所有力气,指尖残留着长时间握持器械的轻微颤抖和消毒水辛辣的味道。她只想快点脱下这身充斥着汗腥味的衣服,回到家窝在松软的沙发上刷手机。
更衣室里,同事林铃正对着镜子整理头发,目光无意间扫过沈宙诗白大褂的下摆,“沈医生,你的纽扣……”
沈宙诗茫然地顺着她的视线低头看向自己的白大褂——发现白大褂最下方的塑料纽扣嵌在了错误的扣眼上。导致下摆微微歪斜着。
“咦?”沈宙诗皱起眉,下意识地伸手去解。“奇怪…我记得手术前明明检查过…”她低声嘀咕。作为一名外科医生,严谨几乎刻进了骨子里,手术前确保衣着整洁、无任何可能干扰操作的细节是她的习惯。这颗纽扣是什么时候错位的?是术中某个转身拉扯到的?还是在疲惫的恍惚间无意识弄乱的?
“估计是累迷糊了。”林铃轻声道,拿起包往外走,“沈医生赶紧弄好回家吧,天色不早了。”她笑着挥挥手,消失在门口。
更衣室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空调的嗡鸣和沈宙诗的轻喘。她盯着那颗扭错的纽扣,一种难以言喻的异样感悄然爬上心头。这感觉细微却顽固,像一粒沙掉进了精密仪器的齿轮间,格格不入。她明明记得很清楚,在穿上手术服前,她还习惯性地检查一番,确认每一颗纽扣都精准地嵌在属于它的位置。
大概是连续加班导致的神经衰弱吧。她这么想着。却不禁自嘲,外科医生在手术台上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错误,却在这上面犯了这么低级的错误。
正当这位外科医生想将这枚扣子接回正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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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无法形容的巨大噪音毫无征兆地在她颅内轰然炸响!那声音超越了人类听觉的极限,仿佛亿万颗星辰在极近的距离同时坍缩爆裂。随之而来的是天旋地转的强烈眩晕,眼前的所有的景象都像被投入了高速旋转的离心机,瞬间扭曲、拉长、破碎成五光十色的漩涡!
“呃……”沈宙诗闷哼一声,眼前骤然漆黑,仿佛被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咽喉,所有的空气都被瞬间抽离。身体失去了所有支撑,沉重的疲惫感如同实质的海水般将她淹没。在彻底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秒,她恍惚感到自己并非摔倒,而是像一颗被从弹弓射出的石子,正以极快的速度向下、向无垠的深渊……坠落……
消毒水那标志性的、带着冰冷洁净感的辛辣气息,被一种截然不同的、厚重而温暖的木质香气取代。那香气里混合着某种难以名状的药草味道,还有焚烧后留下的、极其微弱的烟熏感,如同沉水香的余韵,丝丝缕缕,固执地钻入她的鼻腔。
意识在一片混沌的黑暗中浮沉,沉重得像是灌了铅。每一次试图睁开眼皮的努力,都牵动着太阳穴一阵尖锐的胀痛,如同有无数根细针在里头搅动。
“唔……”一声压抑的呻吟不受控制地从喉咙深处逸出。
“小姐?小姐你醒了吗?!”一个带着稚嫩气息的少女声音在耳边响起,距离很近,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沈宙诗费力地掀开仿佛重逾千斤的眼睑。眼前的场景逐渐清晰,头顶不再是冰冷的无影灯或惨白的天花板,取而代之的是一顶……深色的、绣着繁复暗纹的……帐幔?
她花了足足十几秒,才勉强聚焦视线。古色古香的雕花木床顶映入眼帘,厚重而华丽的深紫色帐幔从高高的床架上垂落,边缘缀着细密的流苏。空气里弥漫着她昏迷前嗅到的那股温暖的木质药香,源头似乎是床畔小几上一个黄铜香炉,正有袅袅青烟从中升起。
这是哪里?医院的VIP特护病房?这装修风格也太复古了吧?难道是……剧组?自己累晕在手术室,被同事恶作剧送到影视城了?
“阿姐!阿姐你醒啦!太好了!”一个带着惊喜的声音响起,充满了真实的激动。
一张略显稚嫩、约莫20岁左右少年的脸庞猛地探入她的视野。少年眉目清秀,皮肤白皙,一双眼睛又黑又亮,此刻正盛满了毫不作伪的关切和欣喜。他穿着一身质地精良但样式却全然陌生的……古装?深青色交领袍服,袖口和领缘绣着银色的缠枝纹。
阿姐?是在叫她?沈宙诗的大脑一片空白,被这完全无法理解的场景冲击得宕机了。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只能发出一些破碎的气音。
“阿姐,你感觉怎么样?头痛吗?渴不渴?”少年连珠炮似的发问,小脸凑得更近,满是担忧,“你都昏睡两天了!医官说是风寒入体,又忧思过甚,郁结于心……阿姐,你别吓阿意啊!”他自称“阿意”。
沈…意?陌生的名字。沈宙诗试图转动僵硬的脖子,想看看周围的环境。目光扫过少年焦急的脸,掠过床边精致的绣墩,越过那袅袅生烟的香炉,落在不远处……
一个身着素雅深衣、发髻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妇人静静伫立在稍暗的光影里。她看起来约莫四十岁上下,面容端庄,眉宇间却笼罩着一层深重的、化不开的忧虑和疲倦,像经历了长久的煎熬。她的目光牢牢锁在沈宙诗脸上,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那里面有失而复得的巨大惊喜,有深不见底的心疼,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审视的探询?
当沈宙诗茫然的目光与妇人相接时,那妇人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紧抿的唇瓣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更紧地攥住了藏在宽大袖袍下的双手,一步也未上前。
“阿姐?你怎么不说话?”少年沈意见她目光呆滞,只是茫然四顾,焦急地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是不是魇着了?还是……病糊涂了?”他回头看向那妇人,带着求助般的语气唤道:“阿母!您快看看阿姐!”
妇人——沈母——被这一声呼唤惊醒般,终于从那片暗影中向前迈了一步,走到床边。她俯下身,仔细端详着沈宙诗苍白茫然的脸,那双经历过风霜、沉淀着智慧的眼眸深处,翻涌着沈宙诗完全看不懂的情绪波涛。最终,所有复杂的情绪被她强行压下,只余下一种几乎令人窒息的沉重关切,她伸出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地、试探性地,抚上了沈宙诗冰凉汗湿的额头。
“伊儿……”妇人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种极力维持的平静,“你…终于醒了。可认得…为娘?”
伊儿?
为娘?
沈宙诗浑身僵硬,如同被投入了极寒的冰窟,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抗拒这诡异的现实。
她是谁?
她在哪儿?
浓重的、无法挣脱的恐慌,伴随着那沉水香的暖意,彻底淹没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