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冻土，扬起一溜灰白尘烟。韩松把摄像机架在临时搭的木桌上，镜头对准灶台前那口大铁锅。
蒸汽往上窜，糊了半块镜头，他也没去擦——画面里正有个俄军士兵蹲着削土豆，旁边一个乌军老兵递过去一把刀，刀柄朝前。
“接着，你那削法费劲。”
“我乐意。”
话是这么说，刀还是接了过去。两人谁也没笑，可肩膀没再绷成弓弦。
周卫国站在蒸笼边，掀开盖子，一股韭菜香冲出来。他夹起一个刚出锅的盒子，在手里颠了两下，冲韩松扬了扬：“今天这顿，不许只拍背影。”
韩松一愣，下意识按下录制键。直播信号灯由红转绿，角落弹出一行小字：正在直播|观看人数：12,407。
“你抢我镜头？”他咧嘴。
“不是抢。”周卫国把韭菜盒子塞进他手里，“是让你拍清楚点——这玩意儿，能救命。”
人群围了上来。小孩钻桌底送碗，妇女?着汤锅来回走，连墙角那台报废的吉普车都被改成了临时餐台，上面摆满搪瓷缸，红菜汤、饺子、烤土豆堆得冒尖。
莉娜举着相机满场转，咔嚓声比笑声还密集。
苏曼殊蹲在瓦西里旁边，看他拿粉笔在地上画新图纸。
“这回画啥？”
“双层灶台。”小孩头也不抬，“一边蒸饺子，一边炖汤，省柴火。”
她笑出声：“你还想搞节能改革？”
话音没落，远处山脊卷起一阵尘。三辆军用越野车顺着土路压下来，轮胎碾过残雪，发出嘎吱的闷响。车没开灯，可车顶的天线和侧门徽标足够说明来头。
人群安静了一瞬。
有人低声说了句什么，像块石头砸进水里，涟漪一圈圈往外荡。
韩松手一抖，差点把摄像机摔了。他反应极快，立刻调成广角，镜头稳稳对准来车方向。
“信号稳着吗？”他问身旁的技工。
“稳，但随时可能被干扰。”
“那就在我被揍之前，把画面传出去。”
周卫国没动。他把最后一笼韭菜盒子端下来，摆在最显眼的桌上，盖上棉布。然后走到场地中央，空着手，背对着灶台。
军车在十米外刹住，车门拉开，三个全副武装的士兵跳下来，枪口朝天但手指贴在扳机护圈上。中间那人摘了墨镜，肩章带星，是指挥官。
“谁组织的？”声音像砂纸磨铁。
没人答。
“我说，谁——”
“我。”周卫国往前一步，“有事冲我来。”
指挥官眯眼打量他，又扫过全场。几十双眼睛盯着他，没躲，也没挑衅，就那么看着。他喉结动了动，像是吞了口什么难咽的东西。
“你们这是煽动军心。”他终于开口，“战时聚众，私设集会，按条例可以当场拘押。”
周卫国没辩解。他转身走回桌子，掀开棉布，拿起一个韭菜盒子，走回来，递过去。
“尝尝。”
“你说什么？”
“尝尝。”他手没抖，也没往前送太多，“再下令。”
空气像是凝住了。士兵们举枪瞄准，可没人开火。指挥官盯着那油亮的金黄面皮，鼻翼微微抽动。
“你这是挑衅。”
“不是。”周卫国声音不高，“是提醒。你也是人，也饿过。”
沉默。
足足十几秒。
指挥官突然抬手，示意士兵放低枪口。他接过韭菜盒子，没急着吃，而是捏了捏，闻了闻。
“这玩意儿，哪来的？”
“我妈教的。”
“我娘也做。”旁边一个年轻士兵低声接了句。
指挥官咬了一口。
咔。
酥皮裂开的声音特别响。
他咀嚼得很慢，眼神有点飘，像是在回忆什么。咽下去后，他抹了把嘴，盯着周卫国：“你们图什么？就为了几个破菜？”
“图下次开枪前，”周卫国说，“有人想起今天这口饭。”
指挥官没说话。他把剩下的半块塞进嘴里，嚼完，把油纸团成一团，塞进裤兜。
然后转身，挥了下手。
“撤。”
士兵们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收枪上车。引擎轰鸣，三辆车调头，卷起一片雪尘，原路返回。
没人欢呼。
有人松了口气，有人抹了把脸，还有个老太太默默把刚端出来的汤碗又摆回锅边。
韩松一直没放下摄像机。镜头跟着那箱压缩饼干落地——副官临走前从后备箱搬下来的，就放在灶台边上，没说话，放下就走。
“这才是新闻。”他低声说，手指在直播结束键上悬了两秒，没按。
莉娜走过来，看了眼屏幕数据。
“观看人数破二十万了。”
“海外的？”
“一半以上。”
苏曼殊抱着胳膊站在边上，忽然笑了一下：“你猜那军官回去怎么写报告？”
“突发肠胃不适，被迫撤离。”
“或者——执行人道补给任务，顺利完成。”
瓦西里不知从哪钻出来，手里攥着半块饼干，仰头问韩松：“你拍到了吗？他们没开枪。”
“拍到了。”
“那全世界都能看见了？”
“能。”
小孩点点头，转身就跑，嘴里喊着：“我得改图纸！加个‘军官专用座’！”
周卫国走回灶台，掀开蒸笼。热气扑上来，糊了他一脸。他拿毛巾擦了擦，顺手又夹起一个韭菜盒子。
“还吃？”苏曼殊挑眉。
“趁热。”他咬了一大口，腮帮子鼓着，“这玩意儿凉了就不好吃了。”
韩松把镜头慢慢拉近，定格在周卫国嘴角沾的一粒韭菜末上。
直播观看人数跳到*231,809*，评论区刷屏：
“这老头谁啊？封神了。”
“韭菜盒子战神上线。”
“我俄军亲戚刚发消息：他爹昨天也念叨这味儿。”
他关掉评论浮窗，正要说话，手机震了一下。
是系统提示：**直播信号遭遇区域屏蔽，剩余传输时间：00:02:17。
他抬头，看向远处山脊。那三辆车已经没了影，可天线还在转，像只不肯闭眼的铁鸟。
周卫国把最后一口塞进嘴里，咽下去，拍了拍手。
“他们还会来。”
“知道。”
“再来，蒸包子。”
“带肉馅的。”
苏曼殊翻白眼：“你俩是真拿打仗当饭局？”
韩松没笑。他重新对焦，镜头缓缓扫过人群——一个母亲正把热汤喂给孩子，老兵和士兵并排坐着啃饼，瓦西里蹲在饼干箱边，用粉笔在木板上写“VIP座reserved”。
直播倒计时：00:01:03。
他深吸一口气，把摄像机支架往土里又夯了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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