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露霞的脚掌踩在碎玻璃上,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铁丝网上。布鞋里那枚SD卡硌着她脚心的老茧,旧伤裂开,血混着雪水往下滴。
她把鞋带打了个死结,绳头朝外翻,这是阿丽娜教的——有危险就系这个结。
头顶炮声刚歇,地面还在震。她数着秒,等巡逻车灯扫过街角的废墟,立刻滚进弹坑。泥水溅上裤腿,布鞋在湿地上拖出半道血印。弹坑边缘,半截相框卡在砖缝里,照片上是她父亲穿着旧军装的笑脸。火苗从装甲车残骸那边飘过来,舔上了相框,边角卷曲发黑。
她咬住袖口,不敢出声。车灯转过去,她爬起来,贴着墙根往前挪。最后五十米是雷区,没人敢走。
可今晚不一样,燃烧的装甲车像颗歪倒的太阳,浓烟铺天盖地。她趁第三次空袭警报拉响,冲进烟幕,膝盖磕在铁皮上都没停。
教堂的门歪在铰链上,她一头撞进去,整个人瘫在长椅堆里。
怀里那双布鞋只剩一只,鞋底刻的字被磨得只剩“弹坑里的”三个字。她从鞋垫下抠出SD卡,手指抖得差点扔了。
地下室的灯闪了三下,德米特里盯着屏幕,指头敲得飞快。键盘声和窗外的雷雨混在一起,像有人在屋顶砸核桃。
他把视频切成一百二十七块,塞进气象云图的动态码流里。莫斯科市政厅的防火墙扫过三次,都没发现异常。
手机第七次震动,是他老婆。
“视频接吗?儿子想你了。”
“别开摄像头!”他压低嗓门,“冰箱在除霜,噪音太大。”
话音落,他顺手拍了下冰箱门,压缩机轰地启动,嗡鸣盖过敲击声。屏幕右下角,最后一个数据包进度条走完,变成绿色。
台灯“啪”地炸了灯泡,他抄起灭火器要冲,发现只是保险丝烧了。窗外,乌云正把卫星信号一点点吞掉。
教堂这边,阿丽娜接上投影仪,电源线是从战损救护车里拆的。灯泡发红,撑不了十分钟。她把SD卡插进读卡器,画面一跳,出现周卫国蹲在餐车旁刮锅底的镜头。
底下坐着三十来人,有戴东正教十字架的,也有别着退伍勋章的。气氛僵得像冻住的泥。
她故意卡在一段:周卫国背着玛露霞的爷爷穿过炮火,老人嘴里还念叨“酸黄瓜要泡七天”。画面停住,机器发出“滋滋”声。
“我爷爷也这么说。”前排一个老头突然开口,“泡多了,酸倒牙。”
“我妈加月桂叶。”另一个女人接话。
“我爸说橡树叶不能少,不然不脆。”
话匣子一开,冷气都暖了几分。
投影仪灯泡越来越红,眼看要灭。
白发军医突然站起来,解开衬衫,胸口一道旧伤豁开,形状和照片里玛露霞父亲的一模一样。
“他在1989年演习炸了。”他声音发颤,“那天,他兜里还揣着一张酸黄瓜配方。”
没人说话。
退伍兵掏出手机打开手电,修女摘下念珠举高,教师把手表翻过来,表盘反着光。
三十道光聚在一起,照在墙上那张泛黄的照片上。
阿列克谢的茶馆在三百公里外,菜单刚换。第一行写着:“韭菜盒子——Пирожкисзелёнымлуком”,价格标着1943。
警察推门进来时,他正拿抹布擦桌子。
“东欧来的?”
“祖籍基辅。”阿列克谢笑,“现在入了这边籍。”
警察盯着菜单,手指敲着吧台。
他假装手抖,一罐酸黄瓜打翻,汁液顺着木纹往下淌。
“哎哟对不起!”他忙去擦,却没擦那条主干,反而用袖子把支流抹开。
警察盯着桌面,忽然不说话了。
那痕迹像极了第聂伯河的走向,分支清晰,流向顿巴斯。
后厨传来揉面声,“啪、啪、啪、啪啪”,节奏和教堂里放的《樱桃熟了》变调版一模一样。
阿列克谢没回头,只把菜单翻了一页,新菜名写着:“风干面包——配回忆更香。”
玛露霞烧得厉害,额头烫得能煎蛋。她被塞进一辆红十字会的车,怀里抱着急救包。
包里不是纱布,是顶针,里面熔着SD卡,外头缠了染血的绷带。护士掀开包看了一眼,嘀咕:“战争孤儿,送去后方。”
车开到半路,护士解开绷带换药。阳光从车窗斜进来,照在顶针上,金属面折射出一圈七彩光斑,像油膜浮在水上。
她愣了两秒,又包回去,没多问。
同一时刻,周卫国在餐车旁揉面。面团光滑,他压、折、转,动作机械。可揉着揉着,面皮上渐渐浮出细纹,一圈一圈,像某种编码。他没注意,只把面团塞进蒸笼。
收音机突然响了,不是俄语播报,是段摩尔斯电码,短促清晰。
他听懂了。
“气象数据显示,火种正在扩散。”
他没抬头,掀开锅盖,蒸汽冲上来,模糊了他半张脸。
面团在蒸笼里膨胀,表面的纹路越来越像顶针上的反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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