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川扶着母亲跨过新家门槛时,晨雾还未散尽。
周秀芬的碎花裙角扫过玄关的大理石,指尖轻轻蹭过墙面新刷的米黄色乳胶漆,像在触碰什么易碎的宝贝:“川川,这得花多少钱啊……你爸那老古董,上个月手机屏裂成蜘蛛网都不肯换。”
林建国站在客厅中央,深灰色工装裤还沾着机械厂的机油渍。
他伸手摸了摸皮质沙发的扶手,又迅速收回,仿佛那布料会烫手:“楼里有电梯,倒是省得爬六楼了。”话尾的气音轻得像飘在空气里的棉絮,林川却听出了藏在硬壳下的动摇——前世父亲总说“爬楼梯锻炼身体”,可后来咳得扶着楼梯扶手直喘气时,他攥着体检单在医院走廊站了整宿。
“爸,您坐。”林川把保温桶搁在茶几上,是母亲早起煮的红豆粥。
他从公文包里抽出一张烫金预约单,边角被他捏得有些发皱,“明天我陪您去华夏顶级肿瘤医院,做个全面体检。上次社区义诊的肺部CT……”
“查什么查!”林建国突然站起来,木椅腿在瓷砖上刮出刺耳的声响,“我能吃能睡,车间里搬五十斤铁疙瘩跟玩似的。你妈退休了闲不住,你跟着凑什么热闹?”他抓起搭在沙发背的蓝布工装,转身往门口走,后颈的皱纹因为用力而绷成一道深沟。
周秀芬追过去,手里的红豆粥晃出几滴,溅在林建国的裤脚上:“老林!川川也是担心你……”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林建国在玄关停住脚,声音放软了些,“当年在车间吸了十年铁末子,不也活蹦乱跳到现在?”他低头看了眼妻子攥着自己袖子的手,又迅速别开眼,“我去菜市场买条鱼,中午给你们烧。”门“砰”地撞上,震得玄关的装饰画歪了半寸。
林川弯腰捡起画框摆正,玻璃面映出他绷紧的下颌线。
窗外传来父亲电动车的“嗡嗡”声,他摸出手机,系统界面的蓝光在眼底跳动——亲情值687/1000,进度条像根刺扎在视网膜上。
连续七天在机械厂签到的记录泛着灰,奖励栏里只有零散的现金,连包好点的茶叶都没刷出来。
手机震动,是苏晚的消息:“刚查了市应急管理局的台账,你爸厂里去年机械粉尘浓度超标37%,但企业自查报告全填‘合格’。”
林川的手指在屏幕上顿住。
他想起昨夜给父亲打视频,老林举着满是裂纹的手机说“能接电话就行”,背景音里是车间机器的轰鸣。
有那么一瞬,父亲咳嗽的声音盖过了机械声,他说“抽多了烟”,可林川分明看见视频里老人用指节抵着右胸。
次日清晨五点半,林川套上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是从父亲旧衣柜翻出来的,带着股淡淡的机油味。
他站在机械厂车间门口时,晨露正顺着生锈的铁皮屋顶往下淌,工人们陆陆续续来打卡,看见他都愣了:“小林?你不是搞生鲜的吗?”
“今天来给大伙谋福利。”林川笑着晃了晃手里的文件夹,封皮印着“宁州商超联盟合作确认函”,“孙经理说‘川晚生鲜’要给联盟员工做健康讲座,第一站就定咱厂。我爸是三十年老技工,得给大伙讲讲‘在噪音和粉尘里怎么护着点身子’。”
林建国正蹲在机床边调试零件,听到这话直起腰,扳手“当啷”掉在地上:“我讲不了!”他抹了把脸上的汗,工装领口露出的锁骨泛着青白,“你别折腾我。”
“就十分钟,算帮我。”林川把文件夹往父亲怀里一塞,指尖触到老人后背硬邦邦的汗渍,“我跟孙经理说好了,讲座效果好,生鲜配送价能给咱厂降五个点。”他压低声音,“您车间老李头上个月咳血,张婶儿子非说要接她去省城……”
林建国的喉结动了动。
他弯腰捡起扳手,金属表面映出林川期待的眼神,像极了二十年前开家长会那天,小川攥着三好学生奖状站在校门口,眼睛亮得能照见人影。
讲座设在车间休息室,长条凳坐得满满当当。
林川点开投影仪,屏幕上跳出一组数据:“国家标准工业噪音限值85dB,咱车间实测峰值92dB。”视频里,分贝仪的红色指针猛地冲上顶点,惊得前排老张头直拍大腿:“我说最近耳朵老嗡嗡响,敢情是这玩意儿闹的?”
“从今天起,‘川晚生鲜’给合作工厂工龄超十年的员工,免费提供防尘口罩和年度肺功能检测。”林川举起一张蓝色检测券,封皮印着“华夏顶级肿瘤医院”的烫金logo,“检测结果直接寄到家里,不用跑医院排队。”
台下炸开了锅。
老李头凑过来扒拉检测券:“这玩意儿能查肺?我上个月咳得睡不着……”张婶捏着券角直抹眼睛:“我儿子老说我省那俩检查费,这下他该放心了。”
林建国坐在最后一排,腰板挺得笔直。
他盯着手里的检测券,边角被指腹磨得发毛,仿佛能透过纸背摸到三十年前那个蹲在铁末子里咳嗽的自己——当时厂医拍着他肩膀说“年轻人火力旺,咳两声正常”,可他吐在墙角的痰里,分明带着血丝。
“散了散了!”车间主任敲着桌子,“小林这是给大伙谋福利,都把券收好了!”
人群渐渐散去。
林建国起身时,检测券从指缝滑落在地。
他弯腰去捡,林川也蹲下来。
父子俩的手在半空碰了碰,像两片久未相遇的树叶。
林建国迅速缩回手,把券塞进工装口袋最里层,那里还装着半盒皱巴巴的红塔山。
“爸,晚上我买了酱牛肉。”林川跟着父亲往外走,车间的穿堂风掀起两人的工装衣角,“您爱喝的二锅头,我从老周头那淘了瓶二十年的。”
林建国没说话,可走到厂门口时,他突然停住脚:“别买太贵的酒。”声音轻得像风里的棉絮,却让林川的眼眶热了热——前世父亲说这句话,是在ICU外的走廊里,他攥着病危通知书,老人插着呼吸管,却还在比划“别乱花钱”。
当晚,林家老屋里飘着酱牛肉的香气。
林建国捏着酒杯,酒液在暖黄的灯光下泛着琥珀色:“我年轻那会儿,车间里谁不咳?老陈头咳了四十年,上个月还在公园打太极呢。”他喝了口酒,喉结滚动,“那年我咳血,你妈非拉我去医院,结果拍个片子花了八十块——够买半袋米了。”
林川往父亲碗里夹了块牛肉:“现在不一样了。”他盯着老人鬓角的白发,像数着前世没数完的日子,“钱能再挣,人没了……”他顿了顿,“就真没了。”
林建国的酒杯在桌上轻轻磕了一下。
他抬头时,眼角的皱纹里泛着水光:“你妈总说我倔。”他又喝了口酒,酒劲冲上脑门,话就顺着出来了,“其实我就是怕……怕查出来什么,你俩跟着操心。”
那夜,父子俩聊到凌晨。
林川听父亲讲第一次进车间时被铁屑迷了眼,讲为了多挣五十块加班费连续上了三个夜班,讲偷偷把体检单藏在工具箱最底层——“你妈要是知道我肺不好,能把我烟全扔了”。
系统提示在凌晨两点十七分弹出时,林川正给父亲盖滑落的毯子。
屏幕蓝光里,亲情值条“叮”地跳到702/1000,奖励栏的医疗资源选项突然亮了:【华夏顶级肿瘤医院特需专家会诊名额(可指定医生)】。
三天后,医院电话打进来时,林川正在给母亲挑广场舞服。
“林先生,您父亲的CT结果出来了,右肺有个6mm磨玻璃结节,建议密切随访。”
手机“啪”地掉在地上。
林川弯腰去捡,指甲盖掐进掌心。
他想起昨夜父亲蹲在阳台抽烟,咳嗽时用袖子捂着嘴,像怕惊醒谁。
系统奖励栏的会诊名额在屏幕上闪着金光,他突然明白——为什么连续七天在机械厂签到都没触发特殊奖励,为什么苏晚会查到粉尘超标的数据。
“知道了,谢谢。”林川声音发哑。
他望着母亲举着玫红色舞服在镜前比划,老人眼角的笑纹里还沾着晨露般的光。
当晚,林建国在厨房刷碗,水流声盖过了林川的脚步声。
他摸了摸父亲工装口袋里的检测券,指尖触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是那张被揉得发皱的CT报告,不知何时被父亲偷偷塞进了夹层。
月光透过厨房窗户,在瓷砖上洒下一片银白。
林川攥着会诊名额的短信,望着父亲佝偻的背影,喉结动了动,终究没说话。
有些话,要等晨露沾湿窗台时再说;有些结,要等春风吹开玉兰时再解。
他低头看了眼系统界面,“永恒健康卡”的进度条,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710的位置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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