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工会,刘领导的办公室里还残留着待客后未散的茶香。
他的老战友,张干事,是个雷厉风行的主儿。人刚走,他便拿起那份被刘领导形容为“金光闪闪”的档案袋,脚步生风地离开了。
档案袋不厚,但分量十足。
何雨柱,男,二十岁。
红星轧钢厂八级炊事员。
青年技术标兵。
档案里夹着几张薄薄的嘉奖令复印件,其中一张的末尾,甚至还有一个潦草却清晰的外国签名,旁边附着翻译——这是国际友人的高度赞扬。
张干事的指尖在“八级炊事员”这几个字上轻轻敲了敲,眼神锐利。他脑中的关系网迅速铺开,筛选着合适的人选。
很快,一个名字跳了出来。
重工机械厂子弟小学。
这地方再合适不过。
新建的学校,从校长到老师,全是新调来的,思想包袱轻,政治觉悟高,正是一张需要描绘最新最美图画的白纸。而一个先进典型,就是那支最关键的画笔。
打定主意,张干事骑上自行车,直奔子弟小学而去,连口水都没多喝。
他没有绕弯子,直接推开了校长办公室的门。
“老王!”
王校长正戴着老花镜批改文件,闻声抬头,看到是张干事,立刻笑了起来。
“什么风把你这张大忙人给吹来了?”
“给你送女婿的风!”
张干事大马金刀地坐下,将档案袋往桌上一拍,开门见山。
王校长扶了扶眼镜,来了兴趣。他作为一校之长,不仅要抓教学质量,手底下这群刚出校门的年轻教职工的个人生活,尤其是婚姻大事,同样是组织上关怀的重点。
“哦?快说说,是哪家的青年才俊?”
“红星轧钢厂的!”张干事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却难掩语气里的兴奋,“青年技术标兵,今年市级劳模的重点候选人!小伙子叫何雨柱,才二十岁!”
他伸出两根手指。
“二十岁,八级炊事员,工资九十九块五!比你我都高!”
王校长的眉毛扬了起来。这个工资水平,确实惊人。
“家里条件更是没得说。”张干事继续加码,“独门独院,中院正房,没爹没妈,就一个上初中的妹妹需要照顾。老王,你摸着良心说,这种好事儿,是不是打着灯笼都难找?”
王校长心头一热。
这条件,太硬了。简直是为解决女教师婚恋问题量身定做的。
但他毕竟是老干部,心思缜密。
“这么好的条件,能看得上我们学校的老师?人家在厂里找个双职工,不是更方便?”
“这就是关键!”
张干事一拍大腿,声音陡然拔高。
“人家小伙子思想进步啊!他明确提出来,就想找个有文化、有觉悟的知识青年!为啥?为了夫妻二人能够共同进步,为了下一代的教育,为了更好地为国家建设添砖加瓦!”
“我一听,这不就是为你手下那几位新来的大学生准备的吗?”
一番话说得是滴水不漏,既抬高了何雨柱的思想觉悟,又捧了王校长的子弟小学。
王校长的心里,一个倩影瞬间浮现。
他当机立断,亲自出马。
学校的单身女教师宿舍,是一排新盖的红砖平房。
王校长背着手,一路走到最里间,敲了敲门。
门开了,露出一张清丽文静的脸。
刚从京城师范大学分配来不久的数学老师,文丽。
她出身书香门第,父亲是大学教授,母亲也是中学教师。这样的家庭环境,让她身上有种与生俱来的书卷气,也养成了她对精神世界近乎执拗的追求。
“王校长?”文丽有些意外。
“文丽老师啊,来,组织上要给你解决个人问题了!”
王校长一脸和蔼可亲的笑容,语气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温和与坚定。
他走进房间,目光扫过书桌上那本翻开的《静静的顿河》,心中更是笃定了几分。
他将张干事那套说辞,用更符合他校长身份的语言,重新进行了包装和升华。
他刻意弱化了“厨子”这个职业的具体工作,转而将重点放在了何雨柱那一连串光辉夺目的头衔上。
“……政治可靠,根正苗红,前途无量!”
文丽安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礼貌,渐渐变成了一丝困惑。
当听到“八级炊事员”时,她秀气的眉头还是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厨子?
她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一个满身油光、体型粗壮、说话粗声大气的男人形象。
这个形象,与她所向往的,那种能在月下谈论诗歌与理想的伴侣,相去甚远。
王校长是何等的人精,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
“文丽啊,你可千万别有旧社会的思想糟粕,小看人家的职业。”
他的语气严肃了起来。
“这叫什么?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何雨柱同志,就是咱们工人阶级队伍里,最出色、最顶尖的那个状元!”
王校长站起身,在不大的房间里踱了两步,言语间充满了时代的激情。
“你想想看,你,是书香门第出身,是新时代的知识青年代表!”
“他,是工人阶级里的技术标兵,是无产阶级的先进分子!”
“你们这要是能结合到一起,那是什么?”
王校长猛地一挥手,给出了一个振聋发聩的定义。
“是典型的‘劳模配先进’!是我们这个伟大时代,最完美、最值得推广的婚姻模式啊!”
这番话,又是上价值,又是戴高帽,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敲打在文丽的世界观上。
说实话,她对“厨子”这个职业的固有印象,根深蒂固。油腻、粗鲁,与她向往的风花雪月、精神共鸣,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但是……
“市级劳模候选人”。
“青年技术标兵”。
“受过国际友人嘉奖”。
这一连串金光闪闪的“光环”,如同重锤,一下下砸下来。
再加上那实打实的,甚至可以说是极其优越的物质条件,让她原本坚定的内心,出现了一道裂缝。
尤其是王校长最后那句“劳模配先进”。
这顶帽子太重了。
在那个集体荣誉感高于一切的年代,它代表的不仅仅是一桩婚事,更是一种政治正确和组织肯定。
拒绝,似乎就等同于思想落后。
“我……我考虑考虑。”
文丽的声音细若蚊蝇,脸颊控制不住地发烫,一颗心在胸膛里砰砰直跳,像是揣了只受惊的小兔子。
“还考虑什么呀!”
王校长立刻趁热打铁,不给她任何犹豫后退的机会。
“这又不是马上就结婚,就是见个面,互相了解一下嘛!组织上相信,你们两个优秀的年轻人,一定能够碰撞出革命的火花!”
他拍了板,语气不容置疑。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周末,市文化宫公园,不见不散!”
说完,王校长便带着胜利者的微笑,心满意足地转身离开。
门被轻轻带上。
屋子里恢复了安静,只剩下文丽一个人坐在床边。
她怔怔地看着书桌上的那本苏联小说,脑子里却一片混乱。
一个技术高超、前途无量、拿着高薪、被组织如此看重的……厨子?
这到底会是一个怎样的人?
她的内心,被好奇、纠结、抗拒以及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待,搅成了一团乱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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