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平稳下行，金属厢壁映出林薇毫无波澜的脸。
刚才那番表演，耗神费力，像在钢丝上跳了一支谨小慎微的舞。但结果不错。周铭暂时信了她的“笨拙”，至少表面如此。那最后看她的一眼里的探究，她接收到了，但这正是她计划的一部分——引他好奇，但又不足以立刻看穿她。
回到办公区，那种被无形目光包裹的感觉更明显了。
她刚坐下，internalcommunication软件就疯狂闪烁起来。是李莉。
【立刻来我办公室！】
后面跟着三个巨大的感叹号，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那股压抑不住的怒火。
林薇眼神微冷。来了。周铭刚找她“聊”完，李莉的敲打就迫不及待地来了。
她深吸一口气，脸上迅速堆起忐忑不安，起身时甚至“不小心”带了一下鼠标线，显得手忙脚乱。
敲开李莉办公室的门，一股低气压扑面而来。
李莉没坐在办公桌后，而是抱着手臂站在窗边，听到她进来，猛地转过身，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张雅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眼睛有些红肿，像是哭过，看到林薇进来，立刻投来一道淬毒般的目光，恨不得在她身上扎出几个洞。
“把门关上！”李莉声音尖利。
林薇依言关上门，像个鹌鹑一样缩在门边，低着头：“李姐，您找我？”
“我找你干什么？你自己心里没数吗？！”李莉几步冲到她面前，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她脸上，“可以啊林薇！长本事了！都学会在总监面前耍心眼了？！”
“我没有，李姐，我就是……”林薇慌忙抬头，脸色发白，想要辩解。
“闭嘴！”李莉厉声打断她，“让你去送个文件，你就能在总监面前‘胡言乱语’！让你整理数据，你就能挖出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引得总监亲自过问！你是不是觉得我管不了你了？啊？！”
她的声音又尖又刻薄，每一个字都带着浓浓的羞辱和迁怒。显然，她在周铭那里受了气，又被张雅的不争气搞得火冒三丈，所有的邪火都准备撒在林薇这个“罪魁祸首”身上。
“李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当时就是太紧张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林薇眼圈瞬间红了，声音带着哭腔，肩膀微微发抖，表演得淋漓尽致。
“不知道？一句不知道就完了？！”李莉猛地一拍旁边的文件柜，发出“砰”一声巨响，“我告诉你林薇！别以为在总监面前露了次脸就了不起了！在腾跃，在design部，在我这个组！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还轮不到你一个实习生来出风头！”
她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指着林薇的鼻子：“从今天起，你手里的所有数据相关工作，全部移交出来！你给我老老实实去干最基础的活儿！所有的会议记录归档、部门报销单据整理、打印复印跑腿！这些不是没技术含量吗？不是体现不出你的‘价值’吗？我就让你干个够！”
林薇心里冷笑。果然，剥夺她接触核心工作的机会，把她彻底边缘化，变成一个人人都能使唤的打杂的。
正合她意。
她需要的就是这种“隐形”。越是接触不到核心，张雅和李莉才会越放松警惕。
她脸上却露出巨大的震惊和委屈，眼泪瞬间滚了下来：“李姐……不要……我知道错了，我会好好做数据的，我……”
“现在知道错了？晚了！”李莉厌恶地挥挥手，像是赶苍蝇，“出去！立刻跟张雅做交接！以后你的工作，直接向张雅汇报！”
张雅适时地站起身，走到林薇面前，脸上已经恢复了那副伪善的面具，只是眼神里的冰冷掩饰不住：“薇薇，别难过，李姐也是为你好，怕你压力太大。来吧，我把需要交接的资料给你。”
她语气温柔，却带着一股胜利者的施舍和毫不掩饰的监视意味。
李莉把她们踢出办公室，眼不见为净。
站在工位旁，张雅拿出一个U盘，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讽：“所有数据相关的文件都在里面了。以后辛苦你了，薇薇，这些杂事……也挺能锻炼人的。”
林薇低着头，接过那个U盘，手指冰凉，声音哽咽：“谢谢张雅姐……”
“好好干。”张雅拍了拍她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带着警告的意味，然后转身，踩着高跟鞋优雅地离开。
林薇站在原地，手里握着那个轻飘飘的U盘，像是握着自己被宣判的、黯淡无光的未来。
周围的同事投来各种目光，同情、怜悯、幸灾乐祸、事不关己。
她默默回到座位，插上U盘，开始“认命”地整理那些乱七八糟的报销单据，把一张张发票按时间粘贴好，动作缓慢又笨拙，背影看起来单薄又可怜。
没有人看到，在她低垂的眼睫下，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泪水，只有一片冰封的湖面，湖底深处，暗流汹涌。
中午吃饭，她一个人坐在食堂最角落，味同嚼蜡地吃着最便宜的套餐。
手机震动，陈锋的信息又来了。
【薇薇，听说你被李姐骂了？还调去干杂活了？没事吧？别往心里去，李姐就那样，说不定过几天就好了。晚上我带你去吃好吃的，散散心？】
消息灵通得可笑。语气里的那点虚假关心，都快从屏幕里溢出来了。
林薇看着那条信息，忽然觉得有点反胃。
她放下筷子，慢吞吞地回复，每一个字都透着绝望和自暴自弃：
【嗯。我就是个废物，什么都做不好。可能真的不适合腾跃吧。吃饭算了，没心情，我想一个人静静。】
她要把自己“被打击到崩溃”的形象，牢牢钉死在这些观察者的眼里。
陈锋果然没再强求，只回了句“那好吧，你想开点”，便没了下文。
很好。
下午，林薇彻底陷入了“杂活地狱”。
不是帮这个同事复印几十份文件，就是帮那个同事跑腿去楼下取快递，或者埋头在一堆混乱的报销单里核对金额日期。工位上那个原本堆满数据报告的角落，此刻被各种杂物占据，看起来混乱又廉价。
张雅经过时，总会投来满意的一瞥。
李莉偶尔从办公室出来，看到她忙得团团转的样子，鼻子里会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
林薇逆来顺受，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不多说一句话，只是偶尔在没人注意的时候，会极快地用手机拍下某些经过她手的、看似无关紧要的东西——比如，某份需要归档的旧项目会议纪要的某一页；比如，行政部送来要求各部门传阅的、关于公司内部通讯软件安全使用规范的通知；甚至，是某张废纸篓里被揉皱的、画着潦草概念草的纸团。
这些东西，现在看起来毫无价值。
但她知道，信息战的胜负，往往就取决于这些最不起眼的碎片。
下班时，她最后一个离开，仔细地收拾好那张堆满杂物的桌子，仿佛真的要安心当一个打杂的。
走出办公楼，晚霞漫天。
她没直接回学校，而是拐进了一家离公司很远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数码城。
在里面转了几圈，她走进一家卖二手电子产品的摊位，花了三百块钱，买了一台配置很低、但足够运行基础编程环境和文档处理软件的旧笔记本电脑，又买了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普通U盘。
然后，她又走进一家大型书店，在专业书籍区徘徊了很久，最后买了几本厚厚的、关于机器学习基础算法和通信协议理论的入门教程，封面花哨，看起来就像是初学者会买的书。
做完这一切，她才抱着这些“装备”，坐上回学校的公交车。
车窗外的城市霓虹闪烁。
她看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怀里抱着那几本厚厚的“入门教程”，像一个刚刚遭受打击、决心发奋图强却又不得其法的笨学生。
完美。
回到宿舍，她故意把那个二手笔记本和几本厚厚的书放在桌上最显眼的位置。
王倩果然好奇：“薇薇，你买电脑和书了？你要学编程啊？”
林薇露出一个苦涩又努力的笑容：“嗯……反正现在工作也不忙了，想着学点新东西……总不能一直当个打杂的吧。”语气里充满了自我安慰式的努力和茫然。
王倩同情地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
夜深人静。
林薇拉上床帘，打开那台破旧的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光映亮她冷静的双眼。
她插入新买的U盘，然后，从那个藏在帆布包夹层里的黑色小本子上，将关于“自适应学习引擎”和“协议兼容层”的核心思路和关键算法片段，一个个字符地，手动输入到电脑里，进行初步的模拟和验证。
键盘敲击声轻微而密集，像夜行的蚕在啃食桑叶。
她不能在任何连接到公司网络的设备上做这些，也不能留下任何电子痕迹。李莉和张雅，一定在盯着她。
这台远离公司视线的、破旧的、离线的电脑，和这几本看似入门的“幌子”书，就是她最好的掩护。
她一边敲代码，一边留意着外面的动静。
宿舍楼安静下来，只有偶尔传来的水声和模糊的说话声。
突然，她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是一条新微信消息。
来自一个完全陌生的头像，昵称只有一个简单的句号“。”。
消息内容更是莫名其妙：
【听说你在找《分布式系统架构》的绝版书？】
林薇的心脏，猛地一跳。
手指悬在键盘上，瞬间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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