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珠顺着发梢滴落，砸在手机屏幕上，晕开了那几行字。
林薇盯着那条短信，呼吸有瞬间的凝滞。心脏在胸腔里重重地敲了两下，又被她强行压了下去。
周铭的助理……总监办公室隔壁的小会议室……协助说明行业数据……
每一个词都透着公事公办的冰冷，但组合在一起，却像是一把精准的钥匙，咔哒一声，打开了她精心布局中的第一道锁。
比她预计的还要快，还要直接。
她关掉屏幕，将手机扣在桌上，发出轻微一声响。继续慢条斯理地擦着头发，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王倩从床上探出头：“薇薇，你手机刚是不是响了？”
“嗯，10086，催话费的。”林薇声音平淡，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烦，演技无懈可击。
“哦。”王倩没了兴趣，缩回去继续看手机。
毛巾下的嘴角，却极轻微地勾了一下。很好，无人察觉。
这一夜，林薇睡得出奇地沉。没有焦虑，没有忐忑，只有猎手步入狩猎区前的冷静和期待。
……
第二天，她依旧准时出现在工位。办公区里的气氛比昨天更微妙。
张雅的位置空着，李莉的办公室门也关着。孙浩和赵辉看到她，眼神都有些闪烁，欲言又止。
林薇视若无睹，像往常一样打开电脑，点开那些枯燥的数据库，仿佛自己依旧是那个埋头苦干的工具人。
但这一次，她看的不是明面上的市场报告，而是利用权限，悄然调阅着腾跃集团内部近三年一些非核心的技术文档和过往项目存档——这些是昨天那条短信带给她的“底气”，她需要为可能的询问做更充分的准备，哪怕只是旁敲侧击的了解。
九点五十分。
她关闭所有页面，清理掉浏览记录。然后，她拿起那个看起来鼓鼓囊囊、塞满了各种纸质笔记的帆布包——里面除了那个黑色小本子，确实还有很多她这几天“辛苦”工作的痕迹——起身，走向电梯。
步伐不快，甚至有些刻意放慢，带着实习生特有的拘谨和不确定。
总监办公室所在楼层依旧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秘书台后的女秘书看到她，似乎提前得到了指示，没多问，只公式化地指了指旁边一扇不起眼的门：“那边小会议室，请进。”
“谢谢。”林薇低声应道，推门走了进去。
小会议室不大，只有一张小型会议桌和几把椅子。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和纸张的味道。周铭还没到。
她选了离主位最远的一个角落坐下，将帆布包放在旁边的椅子上，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微微低着头，像个等待被老师训话的学生。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九点五十八分，门被推开。
周铭走了进来，依旧是熨帖的西装，一丝不苟。他手里拿着一台轻薄笔记本电脑和一个文件夹，脸上没什么表情。
林薇像是受惊般立刻站起身：“总监好。”
周铭微一颔首，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半秒，看不出情绪，径直走到主位坐下，打开电脑：“坐吧。”
林薇依言坐下，身体绷得有些紧。
“叫你来，是想了解一下你之前数据收集的一些细节。”周铭开门见山，语气平淡公事化，他打开文件夹，里面正是李莉昨晚要走的那份冗长报告的打印稿，上面甚至有几处被他用红笔圈了出来。
“你报告里第三十七页，关于北美市场用户对智能家居隐私担忧的百分比数据，来源是哪里？和业界通行的几个报告数据有出入。”他抬眼看向她，目光平静却极具压迫感。
林薇心里早有准备。那份报告里，她故意在一些不起眼的地方，埋了几个看似疏忽、实则经过她验证更接近真实但略显“非主流”的数据点。
她像是被问住了，脸上掠过一丝慌乱，急忙翻开自己的帆布包，从里面掏出一大摞乱七八糟的打印纸和笔记，手忙脚乱地翻找着，纸张哗啦啦作响。
“对、对不起总监，我找一下……我记得是从一个比较小的行业论坛匿名版块挖到的，当时觉得那个匿名工程师的分析很有道理，就记下来了……”她语速很快，带着磕巴，听起来毫无自信，“可能……可能是我搞错了，我应该用更权威的数据的……”
她成功地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勤奋但缺乏判断力、容易轻信网络信息的新手。
周铭看着她在那一堆“垃圾”里翻找，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但没打断她。
终于，林薇从一堆纸里抽出一张边缘都卷了边的打印纸，上面密密麻麻都是英文和图表，她指着其中一处被荧光笔划掉又备注了小字的地方：“是这里……我当时觉得他们提到的数据采集方式更贴近实际场景，所以……”
周铭的目光落在她手指的地方，又对比了一下自己面前的报告，沉默了几秒。
那个小论坛的讨论他略有耳闻，确实有一些脱离大厂光环、更接地气的技术讨论。眼前这个实习生，能挖到这种地方，并且敢于采用一个非主流数据，虽然冒失，但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一种……另类的敏锐？
“下次引用需要注明非权威来源，并做风险提示。”他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褒贬，在报告上做了个标记，然后翻到另一页，“还有，第五十二页，关于竞争对手B公司新品延迟发布的原因分析，你只提到了供应链问题，但据我所知，他们的核心算法遇到了瓶颈。你的信息渠道没有相关反馈？”
又一个陷阱式提问。
林薇的心提了一下，这个问题更接近核心。B公司的算法瓶颈是高度机密，前世也是很久之后才曝出来。她现在“知道”，但绝不能“知道”。
她脸上露出更大的窘迫，甚至有些苍白：“算法瓶颈？我……我没查到……我的信息源可能层次太低了……对不起总监，是我工作没做到位，我马上回去重新查！”
她表现得完全像一个因工作失误而被吓到的实习生，恨不得立刻挖个地洞钻进去。
周铭看着她慌乱无措的样子，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忽然换了个话题，语气似乎缓和了那么一丝丝：“昨天会议上，你提到的‘自适应学习引擎’和‘协议兼容’，也是从这些‘非主流’渠道看到的想法？”
来了！真正的重点！
林薇的心脏猛地收缩，又强制放松。她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后怕和不确定：“我……我就是瞎看的……当时太紧张了，也不知道怎么就脱口而出……可能是在哪个技术博客的评论区看到有人提过一嘴，就觉得听起来很厉害……其实我根本不太懂那具体是什么意思……”
她成功地将那惊鸿一瞥的“灵光”，归结为紧张之下的口不择言和平时乱看资料的混乱堆积，彻底剥掉了任何可能引人怀疑的“天才”光环。
周铭深邃的目光看着她，像是在评估她话里的真实性。
会议室里陷入短暂的沉默。
林薇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笔记本的边缘，演技逼真到她自己都快信了。
几秒钟后，周铭似乎暂时接受了这个解释，或者说，他并不在意一个实习生的灵感究竟来自哪里。他合上文件夹，语气恢复了一开始的公事公办：“数据收集是基础，但筛选、甄别、提炼的能力更重要。以后注意。”
“是，总监，我一定注意！谢谢总监指点！”林薇如蒙大赦，连忙点头，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
“嗯，出去吧。”周铭低下头，开始看自己的电脑屏幕，结束了这次短暂的问询。
“总监再见。”林薇手忙脚乱地把那一堆纸张塞回帆布包，站起身，几乎是弓着腰，轻手轻脚地退出了会议室。
门关上的瞬间，她脸上所有的慌乱、窘迫、紧张如同潮水般褪去，只余下一片冰冷的平静。
她快步走向电梯，后背挺直。
刚才那一番表演，她给自己塑造了一个“努力、笨拙、偶尔能挖到点偏门东西但缺乏大局观”的鸡肋形象。有用，但不足以立刻被重用，更不足以让周铭这种级别的人真正放在心上。
但这正是她想要的。
安全，且留下了足够的、可供未来操作的模糊空间。
电梯下行。
她不知道的是，小会议室内，周铭在她离开后，目光从电脑屏幕上移开，落在了那份被他圈点过的报告上，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那个论坛的讨论……算法瓶颈的缺失……还有昨天会议上那几个精准的技术词汇……
巧合吗？
他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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