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祖大典后的第三日,洛氏内宅的天空便阴沉下来,一如众人压抑的心情。
洛神音被以“静心养性”的名义,软禁在了府中最为偏僻的冷院之中。
院墙高耸,青苔遍布,隔绝了外界一切探寻的目光,却隔绝不了她早已布下的暗线。
小蝉每日端着寡淡的饭食进出,嘴巴却一刻也没闲着。
她遵循小姐的嘱咐,在下人房中声泪俱下,将辞祖大典上那“灶君护丹”的异象描绘得神乎其神。
她时而压低声音,营造神秘氛围,说那金光如何冲天而起,将三长老的法术都冲散了;时而又捂着心口,满脸后怕,说小姐是得了灶君爷庇佑,否则早已香消玉殒。
下人们本就对修行之事半知半解,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这位昔日痴傻的三小姐,身上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玄妙。
洛神音对此置若罔闻,每日只在院中一方还算平整的石板上,用木炭涂涂画画。
她画的,是一种歪歪扭扭的孩童形象,头上顶着个圆滚滚的小兜帽,手中握着一把不成比例的大扫帚,形象憨态可掬。
每画完一个,她便在旁边题上几个字:“画得像,鬼不进房。”
小蝉凑过去看,满脸不解:“小姐,您画这个做什么?看着跟年画娃娃似的,可这字又是什么意思?”
洛神音头也不抬,用指腹抹开一处画得太黑的线条,轻声道:“这叫守宅童子。童子巡夜,专抓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和心怀不轨的坏人。”她说话时,眼底闪过一丝深意,那目光不像是在看一幅涂鸦,倒像是在看一个活生生的生灵。
几日后,负责洒扫的丫鬟阿箩路过冷院,隔着半开的院门,正巧看见石板上那排有趣的娃娃像。
她最近正为母亲的病发愁,老人家夜里总咳喘不止,说是感觉房里阴冷,有黑影晃动。
阿箩心中一动,虽觉荒唐,但病急乱投医,她偷偷记下那童子模样,回去后找了张黄纸,学着画了一张,恭恭敬敬地贴在了母亲的房门上。
说来也怪,当天夜里,老妇人竟一夜安睡,连咳喘都缓和了许多。
阿箩又惊又喜,第二天一早便认定是那“守宅童子”显了灵,悄悄在画下摆了半碗新熬的米汤作为供奉。
米汤的热气升腾而起的瞬间,远在冷院的洛神音识海猛地一震!
一道微弱却纯净的意念之力跨越空间,汇入她眉心那副沉寂的画卷之中。
香火值 10!
虽然这点香火微不足道,连画卷的一角都未能点亮,但【守宅童子】的神位已然初具雏形。
洛神音闭上眼,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全新的感知力在体内流淌,虽未达到“应愿”的门槛,却已能让她微弱地感应到外界阴气的浓郁与稀薄。
她睁开眼,目光扫过冷院,那口终年不见阳光的古井,堆满腐烂木柴的柴房角落,还有常年滴水的屋檐下,在她眼中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灰色雾气。
“原来如此。”她唇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
当夜,她趁着月色,用一截烧黑的木炭,在那几处阴气最盛的地方,飞快地画下了简易的符纹。
这些符纹看似杂乱,核心却都是那童子轮廓的变体。
做完这一切,她又将小蝉叫到身边,如此这般地吩咐了一番。
很快,一个新的流言在仆役间悄然传开:“洛小姐在梦中得见一位金甲神人,神人怜她身世坎坷,特授予‘避邪三画’,只要在家中阴湿角落画上对应的童子像,便能得到童子庇佑,百邪不侵!”
仆妇们起初半信半疑。
但近来府中确实怪事频发,有人晾晒的衣物被无故撕得粉碎,有人半夜起夜,恍惚间看到窗外有黑影一闪而过,还有人说夜里总能听到若有若无的哭声。
恐惧是最好的催化剂。
渐渐地,开始有人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态,偷偷效仿阿箩,在自家门楣、窗棂上画起了那可爱的童子像。
这股“涂鸦之风”很快就传到了管事周通的耳朵里。
他本就因辞祖大典之事对洛神音怀恨在心,如今见她被关在冷院还不老实,竟搞出这些装神弄鬼的把戏蛊惑人心,顿时怒火中烧。
他立刻命府中管教下人的陈嬷嬷去彻查此事,务必将这股歪风邪气扼杀在摇篮里。
陈嬷嬷是个信佛的,向来不信这些乡野邪神。
她领了命,气势汹汹地带着几个粗使婆子,在内宅巡视。
可越看,她心里越是发毛。
她发现,那些涂鸦竟大多出现在古井、墙角、柴房等阴气最易聚集之处,而且,自从这些涂鸦出现后,下人房里抱怨怪事的确实少了很多。
尽管心中起疑,但周管事的命令不得不从。
她走到一处画着童子像的墙角,冷哼一声,用衣袖狠狠将那炭笔画抹去,厉声道:“妖言惑众!我洛氏内宅供奉的是佛祖金身,岂容这等来路不明的邪神立位?再有发现,一律家法处置!”
然而,当天夜里,陈嬷嬷便尝到了苦果。
她正在房中念经,桌上的烛火毫无征兆地“噗”地一声熄灭了。
屋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窗外的风声呜咽。
她心中一紧,抬头望向对面的铜镜,只见镜中映出的并非是她自己,而是一个五官扭曲、不断拉伸的诡异人影!
“啊——!”陈嬷嬷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跌坐在地。
第二日,她便称病在家,房门紧闭,只传出阵阵诵经之声,再也不提毁符之事。
周通闻讯,气得将手中的茶杯摔得粉碎。
他意识到,对付洛神音,不能再假手于人。
他眼神阴鸷,一个恶毒的计划在心中成型,他要亲自设局,将这痴女“装神弄鬼”的罪名彻底坐实!
三日后,一个暴雨倾盆的深夜。
周通派了两名心腹家丁,一人披着黑布,脸上涂着一层厚厚的白粉,扮作“鬼影”,悄悄潜入冷院后巷。
他们先是故意弄出巨大声响,惊动了巡夜的婆子,制造混乱,随即又将一只早已准备好的死猫,血淋淋地挂在了洛神音的窗棂之上。
这是嫁祸之计,意在指控她修炼邪术,引邪入宅。
周通则亲自带着一队人马埋伏在不远处,只等巡夜婆子的尖叫声引来众人,他便能以“祸乱内宅,妖邪附体”之罪,将洛神音当场拿下,到时便是族老也无话可说。
雨水冰冷地砸在脸上,周通眼中闪烁着残忍而兴奋的光芒。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冷院之内,洛神音正凭窗而立,嘴角噙着一抹冰冷的笑意。
小蝉早已将周通的动向一五一十地禀告了她。
“他要演鬼?”洛神音轻声呢喃,眼中寒光一闪,“那我就请一尊真神上台,陪他唱一出大戏。”
她从怀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纸人,这纸人同样是头戴兜帽、手持扫帚的童子模样,只是做工更为精巧。
她将纸人浸入一个小碟中,碟内是她依据前世记忆,用几种特殊香料调配的液体。
这种香料遇湿气极易缓慢燃烧,且火光在水汽折射下会产生奇特的幻影。
她将浸湿的纸人递给早已吓得脸色发白的小蝉,附耳低语:“去,在墙角那个避雨处,点燃它。”
小蝉颤抖着手接过纸人,按照吩咐悄悄潜到墙角。
随着火折子凑近,那湿漉漉的纸人竟真的“轰”一下燃起一团温和的橙色火焰。
就在此时,窗外的假鬼完成了任务,正要转身逃离。
埋伏的周通也已挥手,示意众人准备冲出。
千钧一发之际,墙角那团火光随风猛地一跃,映照在夜空中稠密的雨幕之上,光影被无数雨滴折射、放大,竟奇迹般地拉扯出一个胖乎乎的童子轮廓!
那童子影像足有半人高,手中的扫帚虚影随着火光晃动,猛地一挥,不偏不倚,正好“打”在了那假鬼的脚踝上!
小蝉得了洛神音的眼色,用尽全身力气,尖声高呼:“童子捉鬼!快看!守宅童子显灵了!”
那扮鬼的家丁本就做贼心虚,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三魂去了七魄。
他只觉脚踝一阵阴风扫过,回头一看,竟是一个巨大的“神影”在怒视自己,当场吓得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泥水里,对着那团火光连连磕头:“神仙饶命!童子爷爷饶命!是周管事让我来的!不关我的事啊!”
这一声凄厉的喊叫,穿透雨幕,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翌日,整个洛氏内宅彻底哗然。
“守宅童子雨夜捉鬼,管事嫁祸反被擒”的故事,长了翅膀似的传遍了每一个角落。
“守宅童子”之名,再无人质疑,仆役们争相在房门贴符、门槛画圈,甚至连厨房的灶台边,都被人偷偷画上了一个站岗的童子像,祈求庇佑。
海量的香火愿力,如百川归海,疯狂涌入洛神音的识海。
那副沉寂的画卷轰然作响,金光大放,终于,第一项神技被正式解锁——【净尘】:可驱散方圆半丈内的低阶阴气,净化被污秽之物侵染的法器。
洛神音站在院中,看着石板上昨夜被雨水冲刷出的浑浊积水,指尖灵光一闪,轻轻向前一点。
只见那片污浊的水洼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清澈,最终澄净如泉,倒映出她平静而深邃的眼眸。
与此同时,周通因“妄动私刑,构陷同族”之罪,被闻讯而来的族老们当众斥责,罚俸三月,禁足一月。
他站在自己院中,咬牙切齿地盯着冷院的方向,眼神怨毒。
他忽然意识到,那个他眼中的痴女、废柴,已经变成了一块啃不动的铁板,甚至……是一座他无法理解的深渊。
雨水洗去了死猫的血迹,却洗不掉根植于人心的恐惧与敬畏。
整个洛府的气氛,因为这场“童子捉鬼”的闹剧,变得诡异而微妙起来。
而风暴中心的冷院,在所有人的刻意回避下,反而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宁静。
只是,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份宁静之下,正有一双眼睛,透过高墙,冷冷地注视着府内每一处阴气的流动与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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