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无形的排斥之力如水波般荡开,悄然拂过洛府的每一个角落,最终消散于无形。
对于府里绝大多数人而言,这一瞬间的异样微末得可以忽略不计。
毒宴风波之后,洛神音的生活迎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
家主洛元泰以“怜其痴傻,恐其再遭不测”为由,特许她在府中自由行走。
这看似恩典,实则是一张织得更密的网。
那些曾经只在暗处窥伺的眼睛,如今变得更加肆无忌惮,几乎是如影随形地记录着她的一举一动,仿佛要将她每一个无意识的表情都拆解分析。
洛神音对此视若无睹。
她依然是那个穿着素净衣衫,神情懵懂的痴傻三小姐。
每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穿过庭院里那棵老槐树的枝丫时,她便会搬出一张小案,点上一炉清香,而后开始做一件让所有监视者都百思不得其解的事——画符,然后焚烧。
她用的不是朱砂黄纸,而是一种近乎透明的“无字纸”。
她画的符也并非任何道门符箓,笔走龙蛇,线条却空灵飘渺,不成章法。
画完一张,便投入香炉。
那纸张遇火即燃,化作一缕轻烟,连灰烬都细碎得几乎看不见,只余下淡淡的草木清气,随风飘散,落入府中的池塘、花园,乃至仆役们的衣角发梢。
小蝉按照她的吩咐,在仆役间悄悄散布着一个说法:“小姐说了,她烧的不是普通的纸,是‘梦引符’。神女心善,见不得世人受苦,小姐这是在替大家伙儿向神女祈福呢。只要心诚,闻到这符灰的香气,夜里就能梦见神女点化,从此再无噩梦缠身。”
起初,仆役们大多半信半疑。
一个痴傻小姐的疯言疯语,谁会当真?
可怪事偏偏就发生了。
一个负责洒扫的粗使婆子,常年被亡夫的梦魇所扰,那夜竟真的梦见一位白衣女子立于云端,对她温和一笑,醒来后只觉神清气爽,心中郁结多年的怨气都消散了大半。
紧接着,又有两三个仆役声称自己梦见了相似的场景,梦中的神女或踏雾而来,或净瓶洒露,醒来无一不是心绪安宁,数日来的疲惫一扫而空。
一传十,十传百。
府中的下人们开始用一种敬畏交加的目光看待那位每日在院中焚香的痴傻小姐。
他们或许不信洛神音,但他们愿意相信一个能赐予好梦的神女。
洛神音识海中的那副画卷上,代表着香火值的金色雾气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悄然上涨。
画卷中央,一个模糊的女性轮廓——【清心神女】的神位,正一点点变得清晰。
她深知,梦境是人心最柔软、最不设防的领域,亦是信仰扎根的最佳温床。
她翻出前世记忆中那个被斥为玄学的“集体潜意识”理论,唇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弧度。
她将稳重的阿箩叫到身边,低声嘱咐了几句。
当晚,阿箩便组织起院里几个相熟的仆役,教给他们一段简单的祈词:“神女护我,心魔不侵。”并让他们在睡前燃香时,反复默念。
而小蝉则在分发给众人的“清心香”中,不动声色地加入了一味极其微量的“安魂花粉”。
此物无毒无害,却能轻微地影响人的脑识,让梦境变得更加清晰、真实。
她不求一步登天,凭空显圣,她要做的,是“种梦”。
在每一个潜在信徒的心田里,种下一颗名为“神女”的种子。
偏院深处,柳氏被彻底禁足。
白日里的寂静与夜晚的惊恐,像两只无形的手,将她的精神一寸寸撕裂。
她夜夜被噩梦纠缠,梦里尽是毒宴上洛神音那双冰冷空洞的眼睛。
这一晚,她又坠入了梦魇。
梦中,她被无形的力量拖拽着,跪倒在洛家庄严肃穆的祠堂里。
然而,那高高在上的祖宗牌位之上,赫然站着的,竟是洛神音!
她一袭素衣,神情悲悯,仿佛俯瞰众生的神祇。
她身后,有金甲童子持帚清扫尘埃,有圣洁神女手捧净瓶遍洒甘露,祠堂之外,是黑压压一片跪倒在地的万民,正对着她顶礼膜拜,山呼万岁。
“不——!”柳氏惊恐地尖叫着从梦中醒来,浑身冷汗浸透了衣衫。
她大口喘着粗气,惊魂未定地环顾四周,却猛然瞥见,房中那座早已熄灭多时的铜制香炉,此刻竟无火自燃,一缕青烟袅袅升起!
更让她亡魂皆冒的是,那炉中堆积的灰烬,竟自动聚拢,缓缓形成了一行字:你欠的,该还了。
“啊——!有鬼!有鬼!”柳氏的理智彻底崩塌,她疯了一般扑向房门,用头和身体疯狂地撞击着,凄厉的尖叫划破了洛府寂静的夜空。
然而,守在门外的护卫只是冷漠地对视一眼,死死地拦住了她,任由她在里面嘶吼哭喊。
从那以后,柳氏便彻底疯了。
她时而大哭,时而大笑,嘴里不停地喃喃自语:“她不是人……她是神……是来讨债的……”
洛云启很快察觉到了母亲的异状。
他虽厌恶母亲的愚蠢,但终究血脉相连。
在得知母亲疯癫前曾反复提及“梦”与“神女”后,他立刻将调查的矛头指向了洛神音和那所谓的“梦引符”。
他不动声色,命心腹趁夜潜入冷院,成功盗走了一张洛神音画好却尚未焚烧的无字纸符。
他没有惊动家族内的供奉,而是将符纸带出府,交给了外宗一位以“梦魇术”闻名的客卿长老。
那长老须发皆白,眼神阴鸷,接过符纸,只轻蔑一笑:“雕虫小技,待老夫入梦一探究竟。”
他盘膝而坐,指尖掐诀,一缕黑气自指尖溢出,缓缓缠上那张符纸。
然而,就在黑气触碰到符纸的瞬间,异变陡生!
那看似平平无奇的纸张上,骤然爆发出万丈金光,一股浩瀚、神圣、不容侵犯的气息瞬间充斥了整个密室!
长老闷哼一声,如遭雷击,整个人被狠狠地弹飞出去,撞在墙壁上,喷出一口鲜血。
他的脸上再无半点轻蔑,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骇然与恐惧。
他颤抖地指着那张悬浮在空中、金光流转的符纸,声音都变了调:“这……这不是幻术!这是……这是真实神力的投影!老夫……老夫在符中窥见了一片……一片金光浩荡的神域雏形!内有……有双神并立,万灵朝拜!此女……此女已通‘心域’!她能以心念化神国!”
洛云启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铁青,心头巨震。
心域!
那是传说中圣人才能触及的境界!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乃至整个洛家,都犯下了一个多么致命的错误。
这个他们一直视为棋子、可以随意拿捏的痴傻妹妹,早已化作了一尊他们根本无法理解,更无法抗衡的恐怖存在!
这已经不是家族内斗的范畴了!
就在同一时刻,冷院之中,洛神音将最后一张符纸投入香炉。
炉火升腾的刹那,她识海中的画卷发出了一声轰鸣巨响。
代表着香火值的金色雾气翻涌着冲破了一个临界点。
【清心神女】的神位彻底凝实,香火值破五千,正式踏入了“应愿”之境!
她缓缓闭上双眼,心神沉入画卷,一个清晰的念头油然而生:“愿所有信我者,今夜无梦魇。”
刹那间,一股无形的波动以她为中心,瞬间笼罩了整座城池。
城中,上百名或多或少对“神女”抱有善意和信赖的民众,在同一时刻,做了一个相同的梦。
他们梦见一位看不清面容的素衣神女踏着月光而来,手持净瓶,对着他们轻轻一洒。
那清澈的水滴落下,他们心中所有的恐惧、焦虑、怨恨,都如同青烟一般,袅袅消散。
【香火值 1500!】
画卷之上,一行新的金色小字缓缓浮现:【解锁新权能:梦谕——可指定信徒,向其传递蕴含神谕的梦境。】
第二天,整个洛安城都沸腾了。
“神女托梦”的奇闻,成了街头巷尾最热门的话题。
甚至有几位常年闭关的修士都被惊动,纷纷出关打探消息。
洛元泰再也坐不住了。
他亲自来到冷院,屏退了所有人,只留下他和洛神音。
他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将洛神音笼罩其中,声音低沉得如同冬日的寒冰:“你昨夜,可曾施法?”
洛神音正蹲在地上看蚂蚁搬家,闻言抬起头,露出一贯的痴傻笑容,歪着脑袋,天真地回答:“父亲,我烧纸给神女当车费呀,她坐车去给大家送糖吃了!甜不甜?”
洛元泰那双深邃如海的眼眸,死死地凝视着她,仿佛要将她的灵魂看穿。
良久,他终究是什么也没看出来,或者说,是他不敢再看下去。
他缓缓收回目光,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背影中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洛神音依旧蹲在原地,直到父亲的脚步声彻底远去。
她才慢慢站起身,抬头望向天边那抹灿烂的晨光,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语:“梦是信仰的温床,一颗颗种子已经种下……”
她顿了顿,唇角那抹弧度变得深邃而悠远。
“接下来,该让全城人,一起做同一个梦了。”
城外数十里的一处密林中,那个始终笼罩在黑袍下的身影猛地停住脚步。
他摊开手掌,掌心中那块代表着任务目标的令牌上,不知何时,竟“咔”地一声,裂开了一道清晰的缝隙。
一股源自城池方向的、纯粹而浩瀚的愿力屏障,正变得越来越厚重,仿佛一座无形的天堑,让他再也无法靠近分毫。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